松铃

这由不得你

 

【26】叔侄相认

自张宁与朱文忠二月份成婚,不过数日朱文忠便受命出征信州,后又随朱元璋一起征讨陈友谅,倒是常留张宁一个人在家中。冯文庙常常去文忠的新婚小院里找张宁一起去马氏房里做事,两人年纪本就相差不大,如今更是亲如姐妹。


端午将至,这日冯文庙正和张宁在马氏房里包粽子,忽见王氏搀着谢翠英进了门,忙起身道,“伯母和嫂嫂来了。”


谢翠英一向直爽,坐在文庙让出的矮榻旁,抬头笑道,“老早就闻见婶婶这边的粽子香了,想来庙儿妹妹的粽子一向包的好,今日可不得尝尝。”


马氏见谢翠英的小腹渐渐隆起,温声笑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倒难为你跑这么一趟。”


谢翠英这是头胎,王氏自然重视,闻言也笑道,“这几日天气不错,让她多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冯文庙抬头看了谢翠英一眼,起身提上两桶包好的粽子去厨房,正好碰见文英从江州回来,“怎么拿这么多?”


“阿娘说多做些,到时候也可给城中的守将们分下去。”


朱文英接过文庙手里的两个木桶,见她最近又瘦了些,不禁心疼道,“你在阿娘身边也不要逞强,看看现在都多瘦了!最近还咳嗽吗?”


文庙摇了摇头,转身进柴房抱了柴去烧火,文英忙将两桶粽子放进厨房去打水,见文庙手上满是炭灰,拉过她的手就用湿毛巾仔细擦了起来,“冯叔父再有两三天就能回来了,冯诚兄长这几日要去一趟龙兴,等胡廷瑞那边的事结束了,也很快就回来了。”


“嗯。”冯文庙微微点头,“标儿快放学了,我去接他回来。”


“庙儿!”朱文英忽拉过文庙将她箍在怀里,灶上的盖子周围渐渐冒出芦苇叶的清香,夹杂着红枣的香甜,“他如今都快七岁了,知道自己回家。”


“文英哥哥,我要回去了。”


朱文英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就让我抱你一会儿,可以吗?”


冯文庙抬头,正好对上朱文英棕色的眼眸,就像是山林草泽下深深的土壤,附着在广袤的大地上,那么的不可或缺,又极易被忽略。


见朱文英低头看着她,文庙还是忍不住挣脱出来,急跑了出去,朱文英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难过极了,为什么庙儿接受自己就这么难呢?


哪怕庙儿从来没有反对过义父为两人定下的婚事,可他知道,庙儿在自己面前,跟在朱文正面前是不一样的。


他见过文庙跟朱文正在一起时的雀跃欣喜,那种见面前的期待憧憬,见面时的羞涩可爱,见面后的恋恋不舍,只有文庙刚到应天的那两年对朱文正有过。


可文庙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是一直把他当作是普通的义兄,既比不上她与朱文忠的亲如骨肉,也比不上她与朱文正当初的亲昵炽热……凭什么?凭什么朱文正成亲这么多年,还要占据着文庙的心?就算自己不顾生命将文庙从乱军中救下,也只能换来文庙偶尔的内疚自责,却换不来她一丝一毫的爱恋?


朱文英第一次这么不甘,不甘心自己拼尽全力依旧比不过朱文正,若是自己与朱文正一样的年纪,他不信自己会比朱文正差!


锅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带着糯米与芦苇叶混杂的香味,朱文英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朱文正,是不是只有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文庙才会爱上我?


冯胜此番溯江而上,拔安庆,下池州,攻九江,功劳仅在徐达与常遇春之下,又因江州诸多粮草待运回应天,朱元璋便特许他率辎重部队先行回去了。


冯胜看着押上船的两千多匹良驹,难免心痒,便留下了三五匹给自己,单独押在自己的大船上。待至应天,冯胜来不及回府看望妻女,便急着去吴国公府探望文庙。


文庙见天气越来越热,便砍了几根后院的竹子准备亲手给马氏做一张凉席,午后的阳光照在院里的梧桐树上,被高大的树冠所遮盖,留下一片难得的清凉。


树上的蝉儿热得说不出话来,纷纷偃旗息鼓,几只蚂蚁从树根的土壤处爬出来,在凌乱的竹条中寻找着自己的食物。


冯胜跟着马夫人一起到了文庙的小院门口,见她安静地坐在地上编着竹席,顿时湿了眼眶,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当年那位温柔可亲的长嫂。


那时到处兵荒马乱、旱蝗不休的,他和大哥只是离家半天左右,回来便只剩烧塌的屋架和残余的灰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尸骨,也没有音讯,只剩土匪抢劫一空的痕迹,直到听见一旁茅草下的哭声,他才找到刚满一岁的冯诚,冯诚手里握着的正是嫂嫂最后留给他的那条金坠子。


“文庙!”


冯文庙一扭头,便见冯胜站在院门口,一时激动地腿都站不起来了,她双手撑住膝盖缓缓起身,磕磕绊绊地奔向冯胜,一头扑进他坚实的怀抱中,忍不住放声恸哭了起来,“叔父!”


她真的好后悔,那年腊月跟父亲相遇时为什么自己没有多说一句话,每次去书房为义父送饭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曾注意到义父身边的父亲,为什么父亲在绍兴病重的时候她不在父亲身边……


她一出生便害得母亲难产去世,来金陵之后与父亲多次相遇而不识,以至无法侍奉榻前,实在是不孝中的不孝。


冯文庙心中这般想着,哭得更加伤心欲绝,恨不能现在跟着父亲一起走,当着唯一叔父的面,再也没了什么顾及,眼泪湿透了冯胜胸前的衣襟,却依旧止不住地落下,像是鄱阳湖上六月的暴雨,冲刷着往日的无限记忆。


冯胜的女儿冯怡如今刚刚三岁,一想起文庙自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也不在身边,冯胜顿时心疼极了,哽咽道,“庙儿不哭了,以后有叔父在,你什么也不要怕。”


见她一双眼睛哭得肿胀,冯胜只能拿手给她擦了擦,粗糙的老茧划得文庙眼皮子生疼,可文庙却仍不肯放手,只抱着冯胜哭个不停,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


“庙儿,阿娘说今日让冯将军一起去梨园吃饭。”朱文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换了一身棕色长袍,更显身姿挺拔。


冯文庙躲在叔父身后,不想让文英看见她哭得肿胀的双眼,冯胜这才觉自己的衣襟早已湿透,见文英递过来两条手帕,将一条给了文庙,自己忙擦了擦衣服,才拉着文庙一起出去道,“好,我们这就走。”


文庙闻言忙要抽出手来,“叔父!我回去换个衣裳。”她平日虽不化妆,可小时候每次一哭,眼睛上都要泛起一圈红疹,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没法见人。


冯胜向来是个急脾气,哪里照顾得了她的小姑娘心思,只笑道,“庙儿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了,还换什么衣裳?”


冯文庙还未及解释两句,就被冯胜拽着去梨园了,一路上只能低头揉着眼睛,忽见文英递过来她平日常用来敷眼睛的一块圆玉髓,忙伸手接住。


冯胜见文英这么细心,忽笑道,“等你跟庙儿成亲了,若是明公让你随我出去,你可还舍得?”


文庙闻言更是低下头去,紧紧攥着冯胜的手,小声道,“叔父,快别说了。”


“文英自然听义父安排。”朱文英看向文庙,温声道,“庙儿之后也可以常去冯府找婶婶和冯妹妹,若我不在,想来婶婶也会对她极好的。”


冯胜见他跟文庙还没成亲,就先婶婶叔父的叫上了,也不生气,见文庙一直躲在他身旁,拉出文庙笑道,“明公常说你是他身边最大方体贴的孩子,怎么今日见了叔父,倒像个娃娃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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