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82】眷眷执君手,云雨点露时

       冯静拜辞过父母,一路坐轿摇摇晃晃地到了沐府,偶尔借着被风吹起的帘子看到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沐春,不禁红了脸颊。只是街上不比家里,冯静坐在轿内依旧感觉冷风袭人,等拜完堂便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入了洞房倒是暖和起来。

       原来沐春早已让人提前生了两盆银炭,将屋里烤得暖烘烘的,见冯静有些累了,便轻轻摘掉她头上的点翠凤冠,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她的手,柔声道,“在自己家不要拘束,你换上常服先歇着吧,我只怕一时还回不来。”

       许是屋里太暖和了,冯静的脸颊有几分发烫,轻轻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抬头望向沐春,却见他已准备起身,便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绣花鞋愣愣出神,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沐春一出内院便看见朱橚,不禁笑道,“五叔!”朱橚眉目甚是温和,亲手将给沐春的新婚贺礼送上,精致的漆木凤鸾药盒中,整齐排列着五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分别映着梅兰竹菊松的图案,朱橚轻声道,“这梅瓶里装的是温情丹,将它化在酒中,自是促使夫妻和睦;这兰瓶里装的,便是你求我的避子丹,性情是所有避子药里最温和的,不论是化在酒里,还是化在药中、汤中,都不影响它的作用,而且没有什么味道,更不会伤身。”

       “明年北征,我还给你做了些沙场急用的丹药,在竹瓶里。”朱橚小心将整个盒子交给沐春,握住他的手道。

       “那剩下的两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沐春忍不住问道。

       朱橚难得起了一丝顽心,狡黠的目光倒是很像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我摆五个瓶子主要是为了好看,剩下的两个,里面装的是糖豆子!”

       沐春失笑,“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坏了?马上要就藩了,心思倒多了不少。”

       “我虽就藩,却在河南,你北征回来路过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去看我啊。”朱橚幼时一直跟在沐春母亲身边,药理也有一部分受文庙启蒙,如今朱橚又和宋国公府联姻,自是待沐春更为厚爱。

       未待沐春答复,景隆便找了过来,醉醺醺地靠在月亮门上喊道,“沐景春,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帮你挡酒,你却直接躲了出去!亏我还把你当兄弟!”

       沐春忙跑过去搀住他,赔笑道,“好哥哥,我错了,这不就来了嘛。”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律底春回寒谷暖,堂间夜会德星贤。

       双鹤环佩出长廊,销金账下醉桃李。

       轻掩红妆目灼灼,鬓团翻随云雨来。

       冯静毕竟是新来府上,虽有沐春宽慰在先,亦正襟危坐于房内,并不敢随意使唤侯府的下人,只让随身的小丫头给自己梳了个垂云髻,插上海棠玉钗和玲珑镂空嵌珠双金簪,将衣服叠好,才又端坐回去,手中还不忘拿着鸾扇。

       “金华门外浥京尘,乌石山前结帨巾。翁婿相看冰映玉,庭闱一笑颊生春。昔言尔尔嫌随俗,今唤卿卿喜有人。来岁梦兰叶佳兆,犀钱玉果出娱宾。”李景隆喝得醉醺醺仍不忘吟诗,还抓在沐春的衣领不肯松手,非要来闹洞房,吟罢忙看向硬被拉来的徐允恭,忽打了个酒嗝儿,笑道,“允恭,该你了。”

       徐允恭略带嫌弃地将他扶住,无奈道,“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明日还要上朝呢!皇上可没放你的假。”

       李景隆不觉又打了个酒嗝儿,忽抱住徐允恭吐了起来,直将他今日的锦袍吐得一团糟,沐春忙命人将徐允恭请下更衣,拉开景隆劝道,“好哥哥,你先回去吧!”

       “景春,我嫉妒你!为什么父亲他对你比对我还好?”李景隆眸子陡然睁开,嘴角的笑容无限放大,“你的骑射是他亲手教的,那枚蓝田玉韘本是给我做的,也送给了你!今日你大婚,他把自己的万檀弓也给了你……你说,到底你是他儿子,还是我是他儿子?”

       沐春一怔,见他实在醉得不轻,忙冲门口的小厮招手道,“好生把他送回曹国府!”

       见景隆被搀走,沐春这才闻到自己身上也一股极大的酒味儿,便先去后院洗了澡,换了暗红色的广袖袍服,才缓步踏入婚房,小心朝内走去。

       沐春望着鸾扇后小小的身影,陡然多了两分紧张,轻轻握住鸾扇下的一双纤手,正道是:

       玉润冰清隔扇开,闺闱一笑似海棠。

       香雾空蒙月转廊,翠琼杯罢落胭脂。

       麝烟鸾佩入绣帘,雪肌云鬓玉相融。

       娇羞脉脉含情泪,碾玉钗摇近天明。

       沐春灰色的眼眸如同清晨山谷间的云雾一般静谧而温柔,却多了一丝捉摸不透。他轻轻抬手抚过冯静的脸颊,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润,并不那么粗糙了。

       冯静羞赧地低下头去,半天后才小声道,“之前的伤,还疼吗?”

       “不过二十廷杖,有什么疼的?”沐春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说着沐春便牵着冯静坐到了桌前,亲自斟了两杯递给冯静。

       冯静多年来一直在吃药,从不曾饮酒,只是见沐春兴致盎然的样子,也不好推拒,只得接下,不过等一杯酒入喉才发觉这原来不是真的酒,而是一味温和的补药,不禁疑惑地望向沐春。

      “我知道你不能喝酒,就让人把酒给换了。我问过舅舅你平日里常喝的药,跟它不相冲的。”沐春笑盈盈地看向冯静,心里忽担心起来,她这么一个小人儿,只怕风吹一吹就倒了,如今更是百般呵护仍怕她受伤,轻声问道,“我听舅舅说你上个月又吐了好几次药,现在身子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冯静忙摇了摇头,小声道, “景春哥哥,我是不是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她两只手不停地绞着丝帕,顿觉心里一阵发酸,咬了咬唇, “若不是姑姑,只怕你也不会娶我的……你放心,自此之后,不论妾室、通房,还是侧夫人,都由你就是了,我,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冯静想到这里,眼睛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心想自己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呢,也不必拖累他人,可在家又免不了拖累父母……想着想着,便更觉自己活着无用,忍不住咳嗽起来。

       沐春忙将凳子挪到她身旁,抱着她急道,“静妹妹,你快别哭了。”

       “都是我不好!我……”沐春虽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听到冯静咳嗽不止,更加内疚,只好抱着她锤向自己道,“我再说错什么话,你打我就是了!我这辈子除了你,再不会娶第二个人!你再不许说那样的话,好不好?”

       冯静一哭,正如春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一般,更惹沐春心疼,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见怎么都哄不好自己的媳妇儿,急得也跟着冯静一起哭了起来。冯静见沐春跟她一起落泪,倒是止住了抽泣,温柔地帮他擦泪,“我哭我的,你又哭什么?”

       沐春一怔,望着冯静,泪眼朦胧间仿佛看见母亲就在面前,这么多年来心里的委屈和孤独爆发出来,眼泪更如决堤的洪水般怎么都止不住。

       在冯静的记忆里,沐春一直都是自己那个淘气机灵又怎么也长不大的表哥,只记得他幼时上树掏鸟蛋,和景隆一起去河里摸鱼,跟姑姑一起来自己家还不忘偷吃礼盒里的点心的那个永远没心没肺、神采飞扬的表哥,第一次见沐春这般不夹杂一丝做作的真挚入肺腑的哭泣,倒是慌了神,顿时一股说不出来的怜惜涌上心头,起身抱住沐春。

       沐春陡然扑进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更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独有的体香,不禁有些意乱情迷,未待冯静多作反应,便伸出双臂将她拦腰抱起。

       冯静轻呼一声,再抬头时已被沐春的双唇堵住,顿觉一座大山向她压来,心里忽慌乱起来,眼眸中都带上了一层薄雾,却只能感受到耳边沐春炽热的呼吸。

       沐春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可毕竟常跟随父亲征战在外,难免用力几分。冯静推也推不开,打也打不过,求饶更是在绝对的情欲面前失了效,只觉一阵踩在云端,一阵又落入地狱,不停地在这两种感觉间穿插徘徊,最后还是绝对的疼痛占了上风,不禁昏昏睡去。

       沐春靠在冯静的肩头,闻着那一股恬淡的药香,便觉安心,自母亲去世后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安稳地睡了过去,右手搭在被子上,还搂着冯静的肩膀怕她着凉。

       第二日,因着沐英还要上朝,耿氏便免了沐春和冯静小夫妇早上的请安,两人一觉睡了到半晌,才梳洗罢准备等沐英下朝后去给他敬茶。

       沐英回府换了常服,才派人去喊他们两人过来,见沐春与冯静两厢和睦,心中总算多了些安慰,温声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从此,你们夫妇二人更要同心同德,事事法度自然,谦和恭谨,便是了。”

       耿氏眉目柔和,见沐英发话了,便轻轻拉过冯静的手,将一对累金丝嵌红宝石的凤镯亲手给冯静带上,笑道,“好孩子,你刚进府,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来问我就是,要是沐春哪里做得不对了,还请你多担待他几分。”

        沐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告诉过耿氏,沐春娶了冯静,自己是要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的,断不容她受一点委屈……想到这里,沐英便挥手让侍雪把端着的金丝锦盒拿来,挑出一支白玉芙蓉嵌红玫瑰宝石蕊钗,还有一对赤金桂花衔月簪亲手送给了冯静,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这支宝石玉钗,是你姑姑及笄那年皇后娘娘送她的;这对赤金簪子,是她和我成亲时皇后娘娘送的。”

       冯静望着那精致的簪钗,有些不敢收受,只恭敬地微微抬手。沐春望着那簪钗却心头一酸,替冯静接过,抿了抿唇才低声道,“谢谢父亲。”

       “我有些累了,你们下去吧!”沐英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上扶额道。

       耿氏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冲冯静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讲什么虚礼。”

       沐春也不推辞,便牵着冯静的手一起出去,刚走出院门便见沐晟迎面走来。

       “景茂给嫂嫂请安。”沐晟刚从国子监放学回来,忙行礼道。

       沐晟不比沐春自幼跳脱,他常年跟在耿氏身边读书写字,行事有度、不苟言笑,虽比沐春还要小五岁,看着两人的年纪倒是相差不大。

       冯静忙让陪嫁的小丫头拿出早已备好的金韘送了过去,缓缓道,“弟弟不必多礼,如今既已值舞勺之年,少不得跟着哥哥一起上马场骑射,这枚金韘,还请收下。”

       沐晟接过金韘,却见上面纹路严密,外嵌白玉,怕是冯家舅舅特意给他打的,更不好推辞,忙收下行礼道,“多谢嫂嫂,兄长!”

       沐春虽和沐晟一母同胞,却因母亲因生产沐晟时最终难产而亡,自幼便远着沐晟,更兼沐晟后来归到了耿氏的名下,并不怎么疼爱这个弟弟,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冯静一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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