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86】饶是春风留不得,一树梨花压海棠

      云南西部大理一带,已被段氏割据数百年,更兼大理前有洱海、后有点苍山,号称天险。自从十几年前段功被元梁王杀害,段功与发妻高氏之子段宝便继承了大理总管一职,段宝在位期间一直与大明互通书信,对元梁王冷眼相待,只不过有时念及唇亡齿寒,偶尔还是会出兵帮元梁王抵御外敌。

       饶是与元梁王已如此交恶,段宝仍惹得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愤慨道,“那元梁王本是我们的杀父仇人,兄长怎么能出兵帮他呢?!当初我出嫁时,你答应过我,要替父亲杀了元梁王的,如今又算什么?!”

       段宝并不愿驳斥妹妹的话,可大理段氏与昆明元梁王府的势力错综复杂,哪里是那么容易撇得开的?不论是暂时与大明交好,还是帮助元梁王,都是为了延续段氏一族罢了。可能是段氏的担子太重了,段宝继位不过十几年,便病逝大理,独留幼子段明继承云南大理总管一职。

       当初段宝听闻大明皇帝是从江南开奠基业的,便派自己的叔叔段真经四川蜿蜒进南京向朱元璋投诚示好。因而傅友德攻下云南之后,便授予段明云南宣慰使一职,以彰大明盛德,意在提醒他早早交权,放手云南大理。

       可段明毕竟年轻,不如他父亲看得长远周全,只想着自己段氏一族本为大理国后裔,不论中原局势如何变动,数百年来他大理段氏都固若金汤,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派遣都使张元亨给傅友德送信一封,上写道:

       “大理乃是与唐朝交好的外邦之国,鄯阐实际上也是宋朝用玉斧划下来的不要的国家。数百年来,凡中原势力,都难以在大理和鄯阐驻扎军队,就算动用武力也保不得长久。因此,明朝倒不如遵循唐朝、宋朝的旧例,允许我们段氏、蒙氏独立成国,我们承诺,会在每年的正月初一佩戴印章向大明通好,每两年向明朝廷献小贡一次,每三年献大贡一次。”

       傅友德看后愤怒不已,当即将段明派来的使者狠狠羞辱了一番,只是如今贵州战事未平,饶是想进攻大理,也要再等等。

       段明见状,又派人送信来说:“汉武帝大动干戈,也不过在此处设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益州郡;元太祖亲征云南,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鄯阐。征南将军既已收复昆明,则我大理也不会与明朝廷为敌,还请求你们班师回朝吧!不必再做无用之功。”

       傅友德看完之后,一封书信即刻被他揉成了一团砸向那使者,冷笑道,“他这是怕了吗?怕了就快点跟明升一样,袒肩衔璧,反绑双手,车载棺材,出城投降!”那使者浑身一哆嗦,并不敢答话,只小心后退了两步。

       “你回去告诉段明,我大明朝廷是神龙腾飞于淮河,一统四海!我们看不上汉朝、唐朝那些小小的智计,也看不起宋朝、元朝那些浅薄的图谋。我们明朝大军一到,神龙就会前来助阵,连天地也会与我们呼应。”傅友德双手背后,上前两步,逼近那使者,沉声道。

       “你们段氏承接了蒙氏的领地,在元朝命数已绝,我大明只不过是宽待你们才容忍至今。如今元梁王已被我军歼灭,既替你们报了世代的怨仇,此时还不投降,又在等什么?!”

       沐英抬头看向傅友德,倒是不知他还有这副好口才,忙低头将他刚刚说的话记下,起身将书信交于使者道,“你把书信交给段明,他若还不投降,我三十万大军即刻进攻大理!”

       洪武十五年闰二月,沐英和蓝玉领兵西进,攻打大理,冯诚驻留昆明,傅友德则北定贵州,将云南战线暂时交给了沐英。

       段明听闻大军压向大理,虽有些恐慌,却依旧强装镇定,心想,我段氏数百年基业,更兼天险,不信明军能过得来,于是便下令驻军点苍山的下关。

       沐英早已从降军那里拿到了大理的地势图,见段明布兵下关,冷笑道,“竖子小儿,困兽之斗。”

       却说大理地势险要,其背后的点苍山又分上关龙首关和下关龙尾关,沐英先派遣王弼进攻上关,又命沐春另领一路人马攀援点苍山背后而上,以图居高临下,作为策应。沐英则和蓝玉率领精兵进攻下关,又和上关的王弼成犄角之势,形成对大理的合围。

       沐春领命后,冒着山上偶尔掉下来的石子以及被敌军发现的危险,如同神兵天降般落在了段氏大军的身后,顿时一阵杀声呼天抢地。待沐春的信号弹一放,沐英便身先士卒,策马渡河,率领众将士直冲下关,王弼也趁势攻下龙首关。

       恰道是:

       一轮明月升洱海,孤城回望已百年。

       轻骑逐箭穿云间,风吹血洗点苍山。

       段明忽觉四面楚歌,再也分不清明军的主力在哪里,更不知背后沐春的兵力虚实,哪里还指挥得了战斗?

       段氏大军刹那间一片溃乱,段明更是不堪兵败被俘,咬舌自尽。自此,盘踞在云南大理数百年的段氏一族,总算烟消云散。待攻下大理之后,沐英便和蓝玉分兵其他地区,若有意投降的,也会下谕招降,待到四月份,云南西部全境基本已归附明朝。

       傅友德在贵州同样势如破竹,三十万明军正如他所说的有神龙相护般,一举平定了云贵主要战场。最近归附的州县特别多,就连沐春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更兼各地的大小土司担忧自身利益受到波及,纷纷给蓝玉、沐英等上下将士送礼送人。

       这日沐英分兵前往丽江接受当地土司的投降,刚进土司府大厅,便闻一阵瓜果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那丽江土司极恭敬地请沐英上座,又拍手命舞女上前演奏,沐英本想拒绝,可念及云南大局,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便只坐下端起酒杯,这酒果香浓郁,喝起来清冽舒爽,并不像之前北征时缴获的烧酒那般性烈。沐英向来酒量甚好,并不把这果酒放在心上,难免多喝了几杯。

       舞池中的女子个个婀娜窈窕,异域服饰更添妩媚风情,忽见一青衣女子翩然入舞,墨丝如瀑,环佩清鸣,步步生莲,不同于其他舞女的娇艳之美,则更有烟雨江南的袅袅婷婷,如同一阵清风般抚过人的心头,令人顿感舒爽。

       丽江土司见沐英抬头看向舞池中的青衣女子,不禁笑了起来,恭声道,“那是在下的小女颜若玉,虽出身蛮夷之地,却自小向往中原大地、文化之邦。”说罢,他忙挥手将小女儿召来,“快见过沐将军!”

      颜若玉轻裙环佩,柔柔地行礼道,“若玉见过沐侯爷,侯爷万福。”

      “若玉,”许是酒喝多了,沐英有几分晃神,“若儿,这个名字很好。”

       颜土司见状,轻轻起身离去,挥手遣散了众人,只留颜若玉和沐英于房内,还不忘小心带上房门。颜若玉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小手骤然收紧,缓缓抬头看向沐英,却见他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眉目疏朗、气度卓然,心中不禁暗自赞叹两分。

       年龄对于沐英而言,仿佛只增添了他成熟的魅力与风韵,喝酒后,他举手投足间都自然流露出一种雍容华贵的优雅姿态,却又并无贵族的散漫颓靡,仍带着几分叱咤沙场的威严赫赫。

      “若儿。”沐英轻声喊道,却仍低着头。

      “侯爷是在叫我吗?”颜若玉提裙走至沐英身侧跪下,小心问道。

       沐英抬眸看向颜若玉,棕色的眼睛却有些失焦,只凭着感觉将身边的女子一把拉进怀里,喃喃道,“若儿,你还是这么年轻。”

       颜若玉屏住呼吸,心却跳得极快,可她却不明白沐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父亲告诉过她,“若玉,我们颜家之后在丽江是否还能有立足之地,便要看你的了。”

        颜若玉毕竟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忽的跌进沐英的怀里不免有些紧张害怕,更觉腰间被沐英的盔甲硌得生疼,忍不住轻轻挣扎起来。

       沐英见她欲挣脱开来,棕色的眼眸转为幽深,“你还念着朱文正吗?”颜若玉本觉着沐英乃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一般的人物,可此话一处,却见沐英的眼眸都变得阴鸷威慑,心中更感害怕,忙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喊父亲却觉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身上更是莫名的燥热,越是挣扎越是无力。

       “若儿!”沐英见颜若玉挣扎,更是用力箍紧了她的双手。颜若玉被他箍得双手红肿,小声哭了起来。可沐英却再顾不得那么许多,近一年来压制的欲火,加之她刚刚的挣扎更惹得他想起了往事,再没了什么怜惜之情,只剩下二十多年前便开始慢慢积攒起来的满腔妒意和不甘,“我是你丈夫!我不允许你再想他,听到没有?!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朱文正,你就算是想也不准想!”

       颜若玉红着眼眶,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朱文正是谁,只觉肩膀被沐英按得极痛,她身为丽江土司家的千金小姐,自幼也是被父母千娇万宠长大的,如今早被沐英吓坏了,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沐英也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强势地吻了上去,一股甜丝丝的血腥味儿涌入两人的喉间,混合着少女的眼泪,还有些咸咸的,颜若玉却再不敢挣扎,只怕惹得这头发怒的狮子再加重了力度。

       像是一朵刚刚含苞的玫瑰,未到绽放的时刻便被迫展开了花瓣……颜若玉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存。

       “爹,女儿为了颜氏一族,尽力了!”颜若玉无力地望着房屋上的横梁,眼泪无助地滑落下来,别过脸去,不想再看沐英那张俊朗的面容,只轻轻啃啃噬着自己的手指头,努力憋住自己的泪水。

       过了不知多久,沐英面上的潮红终于散去不少,这才定睛看清楚那女孩儿的模样,只见她正一丝不挂地斜躺在地板上,微微蜷缩着身子,忽觉脑海一阵刺痛,努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抬头便看到桌上那开得极艳的蓝色重瓣花朵,再低头便是一片狼藉的痕迹。

       沐英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棕色,刚起身打开门,便见青岚等在门外。青岚今日去巡营后,又去丽江附近的村庄巡查了一圈,这才来土司府上找沐英禀报,不料却听到了房内的动静,只好站在门口等沐英出来。

       见沐英出来,青岚忙呈上今日整理好的丽江周围农舍数量和各村族长名单,沐英接过略微翻看了两眼,微微点头道,“回去再说吧。”

       “将军,那……”青岚向屋内瞥了一眼,请示沐英道。

       沐英微微皱眉,眼神冷冽,他驰骋疆场、朝局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拿这种事情摆他一道。

       直到他准备走出房间时,才察觉那花香有异,竟已是中了套。可想起刚刚那女孩儿无辜的眼神,还有她身上的血迹,沐英终究于心不忍,冷声道,“把她带走!土司府内,全部封禁,听候处置!”

       青岚一怔,眼见沐英拿着名册越走越远,不禁暗叹出声。

       沐春忙了大半个月,刚从中庆路赶至丽江,他本就不喜欢和蓝玉在一起天天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收受众土司的礼物,更兼女色缠人,便独自回营去了。

       沐春正要去找父亲禀告今日的军情,便见青岚带着一青衣女子回营,不禁问道,“她是谁?”沐春盯着那女子,只见她面如小月,纤手如玉,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比小家碧玉更强上一些。

       “这不会是丽江土司送给父亲的礼物吧?”沐春冷笑道。

       颜若玉抬头,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和沐英有几分相似,心中正揣测间,便听青岚缓缓出声道,“她确是丽江土司之女,不过如今已是侯爷的妾室颜氏。”

       沐春心底一震,忽生出一股怒火,忙疾步朝沐英帐中赶去,见他正在写着奏报,直接将自己这些天整理的文书甩在桌上,便要出去。

       “沐春!”沐英厉声喝道,见沐春理都不理他,转身就走,不禁拍案道,“你这是做什么?!”

       沐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本以为父亲这么多年是真的思念母亲的,就算他和耿氏有了孩子,也不过是因为这门婚事是皇爷爷亲自赐的,他每年跟着父亲不管在京城还是在军中,必从正月初二开始斋戒,为母亲祈福。没想到,如今不过离京半年多,父亲便要上演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沐春胸口只觉憋得厉害,愤然掀帘离去,再不顾身后父亲的呼喊,忽的周围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沐春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帐内,提笔给冯静写信道,

       “吾妻亲启:

       自去年九月一别,十月至湖广,十二月才堪堪赶至白石江,今年正月昆明平定后,岳父留驻城内,我则跟随大军新进大理,如今云南四方看似平定,却暗潮涌动,各方土司兵权不容小觑,更有南蛮驻军于安南附近,时刻准备反扑,只怕半年之内,仍无法回京。

       如今已近五月,想卿卿已快临盆,万事都要小心,若有不测,必先珍重自身,不得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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