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105】寒雪梅中消不尽,雁丘归处沙漫天

【本故事纯属虚构,系元末明初历史背景原创长篇小说,与历史史实无关】












       “袁先生,您怎么回京了?”李景隆刚从凤阳处理军务回京,便见袁珙已在府内等他。

       袁珙微微笑道,“这是燕王殿下托我带来的礼物,恭喜国公爷荣升左军都督府佥事。”

       “先生何必多礼,”李景隆一边忙着让人给袁珙沏茶,一边亲自接下袁珙递来的朱棣送他的礼物,精致的锦盒中是一枚嵌着各色宝石的金叶玫瑰,很是漂亮。

       袁珙笑道,“听闻国公爷喜得千金,这礼物是燕王妃亲自挑选的。”

       李景隆略微看了两眼,便命人将礼物好生收好,温声道,“四皇叔可曾托先生传话给我?”

       “燕王殿下只是命我将礼物送至曹国公府,嘱咐国公爷善自珍重,并不曾托我传话,只是听闻周王殿下即将回京,到时候还请国公爷好生照看周王殿下。”袁珙恭声道,语气舒缓,像是拉家常一般,倒是让李景隆多了几分放松,少了几分朝堂上的争斗。

       多年朝堂纷争的浸润,让李景隆本就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忧郁和上位者的冷淡,尽管与袁珙说的不过是些闲话,李景隆言语间依旧是滴水不漏,笑得温雅端庄,却还是对袁珙多了一份审视,哪怕当初李文忠去世时的《行状》还是袁珙推荐的钱塘白范编撰的。

       “时候不早了,那在下就先告辞回驿馆了。”袁珙朝门外看了一眼,忽起身道。

       李景隆立刻跟着起身,就要送袁珙出门,却见曹国府门口的马车上一妙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府门。

       袁珙见李景隆视线转移至府外,忙笑道,“这是在下的小女,袁丽琴,她母亲病逝得早,便只能跟着我东奔西走。”

       说罢,袁珙便要扶着上车,刚要走,便又听李景隆喊道,“先生如不嫌弃,在京的日子便在寒舍小住吧。”

       袁珙故作沉思片刻,忽道,“难得国公爷念及燕王殿下之情,容在下暂住,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

      “还请先生进府,”李景隆忙请道, “府内抱琴院还空着,便委屈先生暂住了。”

       袁珙为难道,“只是小女……”

       “我会让夫人为令千金在内院腾扫出暂住之所的,”李景隆朗声答道,见马车的帘子已经被车中人放下,不禁低咳一声,眼眸微闪,看向袁珙道,“请!”

       袁珙也不好再拒绝,向李景隆拱手谢过后,才命车夫将载着小女儿的马车跟着曹国公府管家一起牵至后院。

       等到元宵将至,朱橚才从云南一路颠簸回京,朱元璋见他一年消瘦了不少,举止也更为规矩,心中怒气微消,命他先给郑安妃行过孝子之礼,再收暂住宫中。

       李景隆这日刚从东宫出来,迎面便遇上了朱橚,不禁上前两步行礼问道,“景春在云南还好吗?”

       朱橚点点头道,“景春一向机敏懂事,又有文英兄长坐镇云南,自是如鱼得水。”

       “那就好,”李景隆微微叹道,忽看向朱橚道,“你今日要出城跟我一起去看看冯姑姑吗?”

       朱橚一怔,思绪有些飘散,忽记起自己小时候每次被朱樉和朱棢两个欺负,便跑到文庙姐姐的院子里,朱樉和朱棢就不敢再欺负他了。文庙姐姐会给自己敷清清凉凉的草药包扎伤口,还有做各种漂亮又好吃的药膳点心,然后温柔地告诉他药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文庙姐姐,他也不会慢慢地对药典产生兴趣,朱橚自幼丧母,文庙姐姐给他的是童年难得的温暖,不掺杂任何的利益和联盟,只是一个大姐姐对弟弟简简单单的照顾和关爱。

       “庙儿姐姐。”朱橚不禁喃喃道,看向李景隆微微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金陵城外,雨花台下,朱橚牵马与李景隆缓缓上山,望着梅岭上开得正好的漫山香卉,朱橚深吸一口远郊的宁静,轻声问道,“这么多年,都是你代景春来祭奠文庙姐姐的吗?”

       李景隆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只是远远地望见宁河王邓愈的陵墓,心中还是闪过一阵撕痛,低声回道,“以前父亲也会过来的,后来父亲不在了,便只有我过来了。”

       “景茂他不过来吗?”

       “如今沐叔和景春都不在京,沐晟身为西平侯府次子,诸事繁多,难免顾不得过来,更何况,他已经被沐叔过到耿夫人名下了。”李景隆淡淡道。

       朱橚不再言语,只默默地跟着李景隆将马拴在梅亭下,在冯文庙的墓前摆下三份祭品,一份是青瓷描金浅碟装的炒红果儿,一份是漆木盒子中油纸包的银杏酥饼,还有一份装在白瓷小瓮中的梅花酒。

       “文庙姐姐,文英哥哥他现在一切安好,父皇依旧很喜欢他,景春也跟文英哥哥一起去云南了,如今战功赫赫,不输文英兄长当年。景茂在京中刚刚成亲,马上就要有孩子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朱橚小心倒了一杯梅花酒,缓缓洒在飘满落叶的墓前,空气中顿时荡起一阵清醇的酒香。

       李景隆闻言不禁抬头看向墓碑后面的汉白玉圆拱墓顶,有些出神,沐英叔叔还很好,可是自己父亲已经不在了……

       洪武二十四年,正月二十日,颖国公傅友德受封征虏大将军,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为副将军,守备北平四周,皆受燕王朱棣节制,出征漠北。

       朱橚依旧留在京城,为郑安妃服丧,之前朱元璋本说让朱橚正月一过就回封地的,不知为何又突然变了主意。

       李景隆本想请命跟着傅友德一起去北平的,不料递上的折子却被朱元璋压了下来,一直到三月份才传旨,命李景隆和魏国公徐辉祖、凉国公蓝玉一起跟随太子前往陕西边疆守备。

       因朱元璋已显露出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意,经过一两次提醒,徐允恭立刻将名字改为了徐辉祖,常常和李景隆一起伴侍东宫左右,也因此更得朱元璋宠信。

       许是年纪大了,朱元璋丝毫没有因为近年的胜仗对漠北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是忧虑,一面命太子朱标率军前往西安考察陕西地形、筹建都城的事情,一面又册立皇子朱栴为庆王,朱权为宁王,朱楩为岷王,朱橞为谷王,朱松为韩王,朱模为沈王,朱楹为安王,朱逪为唐王,朱栋为郢王,朱木彝为伊王。

       刘伯温次子刘璟近些年在朝堂政绩颇丰,此番诸王再封,刘璟受封谷王府左长史,敕权提调肃、辽、燕、赵、庆、宁六王府事,刘璟颇有父风,如今又监管六王府事,难免与朱棣有所接触,朱棣少时便钦佩于诚意伯的学识,见刘璟雄韬伟略、气度不凡、论说英侃,一时之间更是求贤若渴,竟直接请旨想将刘璟调至燕王府。

       可朱元璋念谷王朱橞不过十二三岁,正是需要人辅佐的时候,而朱棣刚就藩时已有徐达驻留北平辅佐多年,便直接驳回了朱棣的请求,命他跟齐王好好准备北征。可朱棣仍不死心,趁刘璟提调肃、辽、燕、赵、庆、宁六王府事之际,又多次拉拢其投燕王府,可刘璟正与其父刘基一个脾性,从不会拉帮结派,见朱元璋吩咐他照顾好谷王,除了战事便只负责谷王府诸事,并不怎么搭理朱棣,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李景隆随太子一路奔波赶至陕西,却因行程过快感染了风寒,朱标不愿再辛苦他带病练兵,便许他暂住秦王府。

       可朱标忘了,当初皇上下令赐死秦王朱樉的侧妃邓氏的诏书,正是由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传达的,如今朱樉又怎么会有好脸色给李景隆呢?

       果不其然,朱樉听闻长兄让李景隆暂住秦王长史府,心中愤然,纵然知晓李景隆已经病了,依旧只随便让人抓些没什么用的草药丢过去,派去服侍的人也仗着自己秦王府的势力十分骄横,如今正值春夏交叠之际,更兼西北昼夜温差极大,李景隆的风寒只能是越来越重。

       “国公爷,太子殿下请您将此图送至秦王宫承运殿。”

       李景隆强撑着头晕起身接过卷轴,原来是西安、铜川、黄陵、洛川等地的地势及军势图,他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如何不知朱樉和父亲旧日的恩怨,当初秦王刚刚就藩没有多久,便又遇洮州十八族蛮叛,父亲和西平候沐英奉命讨平叛乱之后,又在东笼山南川修筑新城,刚回西安便受皇命去秦王府传旨。

       秦王府规模本就居各藩王之首,又曾被作为候选都城,宫殿楼宇八百余间,宫城十里、城墙深广,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修筑完成。可朱樉刚刚就藩,却不居正殿、不见正妃,又要在偏殿大兴土木修筑暖阁,父亲当时也不过是奉命销毁暖阁而已,虽然他也可怜邓敏,可依着皇上的性子,朱樉那样的举动惹皇上赐死邓妃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刚好被父亲碰上了而已……

       想着想着,李景隆已经走到了端礼门,却仍不见侍从前来引路,只好一个人朝承运殿走去。刚到承运殿,门口的小宦侍便提醒道,“如今秦王殿下不在承运殿,应该在存心殿。”

       李景隆抬头望了望琉璃瓦上高悬的太阳,只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朝存心殿走去,还好此路有小宦从带路,李景隆跟着一路从偏殿进入,忽听殿内传来一阵哭笑声,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图轴,立定道,“还请通报一声。”

       “殿下说了,曹国公直接进来就好。”那宦从突然正色道。

       李景隆无法,只得一个人推门而入,忽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从屋内传来,李景隆抬头便见朱樉坐在殿内割着生羊腿在吃,只是那羊只褪了一半的毛,甚至血都没有放,被吊在架子上仍不断地哀嚎,地毯上的血迹斑驳,李景隆见状不禁作呕。

       “啊!”

       因李景隆突然转身,身旁捧茶的侍女一晃神便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忙慌不迭地跪下颤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朱樉寒眸一闪,厉声道,“你惊扰了曹国公,罪不可恕!我如何饶你?来人!”

       朱樉忽轻笑起来,又将桌上的茶杯全都扫到了地上,顿时一地的碎瓷片在地毯上溅开,冷冷道,“本王命你站过来!”

       那侍女被吓得瑟瑟发抖,刚要走过去,便听朱樉斥道,“谁准你穿鞋走过来的?把鞋脱了,过来给曹国公割肉!”

       可怜那侍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因害怕朱樉一个生气将她杀了,只好脱了鞋光脚踩着一地的碎瓷片缓缓朝着挂羊的铁架走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刀割了一小块生肉下来。

       不料朱樉却又生气地夺过刀来,因力气太大将那侍女的衣服和胳膊都划破了,骂道,“蠢东西!不知道怎么招待客人吗?!拉下去!绑在树上,先饿她三天,滚!”说罢。朱樉自顾自地割了一块儿极肥极腥的血羊肉下来,盛在精致的铜川琉璃盏中,命人给李景隆递过去,笑道,“曹国公怎么有雅兴来找我?”

       李景隆眼见小侍女因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要被拉出去,心中不忍,看向朱樉道,“还请殿下先放了那侍女吧!”

       朱樉微微挑眉,“放了她可以,不过本王向来公正严明,既放了她,那便定要一命换一命!”说罢,便让人将小侍女的弟弟押出来。

       小男孩年龄只有十一岁左右,可因之前遭受过阉刑,整个人骨瘦嶙峋得已显病态,看见朱樉更是眼中满是愤怒,朱樉却不曾看他,只盯着李景隆道,“放了这蠢东西,那便杀了她弟弟吧!”

       李景隆刚要求情,却见秦王府的侍卫已将小男孩绑好放在了之前绑羊的地方,将下面的铜盆点燃,纵然那小男孩强忍着痛苦,也不禁嚎叫起来,小侍女更是不顾赤脚淋漓地跪在朱樉身旁,求他放了弟弟。

       朱樉一脚将她踹开,看向李景隆道,“你们招待曹国公不周,我自然要处罚你们,不然,曹国公怎么连一块肉都不肯吃呢?”

       李景隆眼见架子上的火越少越大,更是心痛不已,一咬牙,将琉璃盏中的生羊肉屯进口中,顿时恶心地难能自已,强行逼迫自己吞了下去,盯着朱樉一字一句道,“现在可以放了他吗?”

       朱樉随手接过一把缂丝团扇,丢到小侍女的手里,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把火扇灭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弟弟下来。”

       这火怎么扇得灭?小侍女挥着扇子拍打着冒起来的火星,可那扇子遇火便燃,小侍女直接上手,依旧扑不灭铜盆里的火,倒是架子上的哀嚎声渐小,小侍女心头一紧,却是弟弟已经被烧死了。

       少年皮肉熏烤的焦香混合着之前山羊的膻腥味儿,在殿内混合出一股诡异的味道,李景隆皱起眉头,再不想多待一刻,只将图轴放至桌上跟朱樉知会了一声便要离去。

       朱樉忽沉声道,“站住!”

       李景隆强忍着满心的厌恶,转身道,“你还要怎么样?”

       “当初你父亲逼死了小敏,难道你就不该一命偿一命吗?”朱樉一步步逼近李景隆,忽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地上,抽出腰间的佩剑怒道,“你父亲和邓愈同袍数十年,却在秦王府逼死了他的女儿?而你眼睁睁地看着邓镇被连累处斩,也不敢施以援手,不愧是父子!我今天便要杀了你这不义之人!”

       “你敢!”李景隆挣扎道,只是今天他想到了朱樉会为难他,却不曾想到朱樉竟真的敢直接对他动手,忙大声吼道,“我是陛下亲封的曹国公,你不能杀我!”

       “当初害死邓敏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不居正殿,宿歇门下,劳工伤民,屡屡犯上,才惹得皇上大怒的!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朱樉闻言更是大怒,咬牙道,“一剑杀了你太便宜了,来人,先把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再绑在树上抽三十鞭!不!五十鞭!”

       李景隆恨恨地望了一眼朱樉,这才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已经是身心俱疲。

       等到朱标返回西安的时候,李景隆已经被晾在秦王长史府的偏院里遍体鳞伤,朱标一边让人给李景隆看病,一边又将二弟训斥了一顿。可朱樉现在早就是谁的话也不听,更兼朱元璋催促朱标早些回京,朱标又不能放心丢下李景隆一个人在西安,只好等李景隆伤好了再动身回京。

       只是这样一来,朱元璋难免又知道了秦王在西安胡闹的事情,气得不等太子回京就下急召命朱樉返京,还要撤了他宗人府宗人令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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