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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由不得你

 

【107】皇太子病逝金陵,西平候魂升云南

       自朱守谦因受笞刑昏迷后,朱元璋即刻派太医进宫为其疗伤,可惜因伤势过重,加上朱守谦已没了求生的意念,太医日夜不停地换药开方子,也只让朱守谦撑到了第二年的正月……

       “禀陛下,靖江王昨日夜里薨了。”殿外的小太监直到朱元璋下了早朝,才被自己的师父硬推进了殿里禀报此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微微抬眸想看一眼朱元璋的表情,可刚瞄到朱元璋的衣袖,便又被吓得低下了头。

       朱元璋刚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骂道,“蠢东西!靖江王昨天晚上就死了,为什么今天才禀报?!太医呢?宣太医来见我!”

       小太监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连回话都忘了,幸得太子赶来,见太子微微示意他出去,小太监忙不迭地退出了殿还不忘关上门。

       朱标回京已有半个多月,自然知晓朱守谦的事情,见父皇要宣太医,便知道父皇定是又要将怒气迁于太医的身上,忙道,“父皇,如今正是正月里的倒春寒,许是昨夜守谦侄儿染了风寒,一时发作去世了也有可能,还是早些安葬守谦为好,何必再和那些太医为难呢?”

       朱元璋见朱标年龄渐长,蓄胡已与肩齐,且去年前往西安一路,尽显储君风范,总算暂时缓了缓心情,淡淡道 ,“那便将守谦葬于凤阳泗州吧,跟他祖父葬在一块儿,也算是我这个叔祖父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父皇,那桂林……”如今靖江王府悬置多年,可当初也是按照亲王的标准修筑在桂林城中独秀峰下的,宫殿楼宇百余间,如今朱守谦一死,他的王位父皇还要保留么?

       “赞仪这孩子才刚满十岁,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去封地,便让王妃徐氏与赞仪一起留在宫中吧!等老二回西安了,把尚炳也接回京来,尚炳不是观音奴所生,老二又是那个德行……”朱元璋话说一半,重重地叹了口气,思量片刻才道,“再顺便把老三、老四家的几个小王子也接回京吧,到时候西安的事情忙完了,你也可以教导一下他们。”

       朱标闻言,忙应道,“是。”

       李景隆这几个月一直在西安养伤,刚准备回京,便又收到了朱标不日要和秦王一起回西安并命他在秦王府待命的消息。

        可李景隆的夫人李氏自去年生下女儿后便一直有疾,又听到了李景隆在西安被秦王针对的消息,更是忧虑渐重,纵然有医术高明的袁珙在府上,也无力回天。李景隆自从伤好后一直担心李氏的身体,却被皇上的一纸诏书拦在了西安,胸中更是憋闷。

       待出城迎接太子和秦王那日,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可朱标宽厚不在意,朱樉却又要挑起事端,因着太子在场,李景隆这次有没有再忍朱樉,直接怼了他两句,气得朱樉便要拔剑。

       朱标忙拦道,“二弟,你忘了回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如今迁都之事日紧,不许再自作主张了!”说罢忙看了李景隆一眼,无奈道,“九江,你也少说一句吧!”

       李景隆心中嗤笑,手中的缰绳却微微一抬,跟在了太子的身后。

       秦王府,承运殿内,李景隆正陪太子一起商议着如何将西安城扩建为皇城,将西安立为西都。

       李景隆偶尔附和两句,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忽见侍女雀儿端茶进来,眼眸一闪,袖中的右手不禁握紧,每一次茶杯触碰桌面的声音都在摩擦着他的心脏,李景隆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往年的事情,再抬头时,却见面前两位的茶杯均已空了,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此次李景隆一直陪在朱标旁边,朱樉心中纵然旧恨难消,也不便动手,因而筹建都城的事情也进展得更为顺利,等到三月中旬,便差不多结束可以回京了。

       李景隆握着两个月前京中寄来的妻子李氏去世的家书,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将它烧掉,第二日仍旧如往常般跟朱标一起出城。

       许是自幼在南方长大的缘故,这一年多来的差旅劳顿,让朱标的精神都有些不济,眼看太阳刚刚西斜,他便觉得眼睛有些发晕,握着缰绳的手都开始发软,忙唤道,“九江!”

       李景隆闻言立刻策马至朱标身侧,见他身体不适,忙翻身下马牵稳了朱标的坐骑,抬头询问道,“殿下,要不我们回府吧?”

       朱标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嗓子才点头道,“那就回去吧。”可能是因为北方的春季太过于干燥,他这两日喝多少水,都还是觉得口渴,而且日渐嗜睡,眼睛也总是肿痛,去问太医,太医只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水土不服。

       等到李景隆护送太子回京已是四月初七,应天府内细雨绵绵,可湿润的气候让朱标感受到的不是温润舒适,却是潮湿气闷,病情一日更重似一日。念李景隆一路看护太子回京有功,朱元璋不久便将他封为了左军都督府同知,可太子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此时冯胜难得被重新启用料理陕西事宜,而凉国公蓝玉四月初一便已出征罕东,沐英还在处理八百大甸宣慰司宣慰使的善后事宜,朱元璋一边忙于前朝政事,一边还要忙着照看朱标,也是心力交瘁。

       “父皇,孩儿认为,应天之都不可废,若要在西安建都,还是将西安作为陪都或者西都,好一些,到时候可以派……”

       “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了,标儿!”朱元璋忙坐至他身侧,见朱标面色泛白,更是心疼不已,“迁都的事暂且搁在一边,你好好养病,其余的事情,我都会安置妥当的!”

       朱标艰难地摇了摇头,缓缓道,“父皇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儿臣身处东宫,又岂敢懈怠?不然,如何对得起您这么多年的教导?”朱标微微睁眼,看着父亲斑白的双鬓,心底发酸,眼眶不禁红了起来,“都是孩儿没用,才让父皇这么辛苦。”

       朱元璋闻言又急又气,心疼道,“你这又是在胡说什么?你正值壮年,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况且你已经……”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父皇对你的要求太高。

       “咱没有文化,所以自从你五岁半的时候,便请宋先生教你学四书五经,没想到你这小子读书读多了,倒学会拿书本上的东西来顶撞你父皇了!”

       朱元璋说着说着,微微吹了吹胡子,忽又笑道,“不过爹知道你走得是正道,我这心里便踏实……爹以前不识字,起自微寒,难以比肩圣人,可你不一样,华夏几千年来的文化,爹都让先生们教给你了,爹希望你能够超越,”

       朱元璋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继续道,“你是要做尧舜禹的千古一帝,知道吗?不能被面前这么一个小病给吓倒。当初你爹面对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都不曾后退一步,如今或许只是一个风寒,你挺一挺,过去了就好了!等爹把你弟弟们的封地定好了,剩下的事情便都教给你去做!你要再加把劲儿,知道吗?”

       朱标听着听着,脑袋又开始发昏,眼睛也模糊得看不太清楚父亲的样子了,可见房间安静下来,还是努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都开始发颤,“我桌上,还有之前没处理完的一些事情,麻烦父皇过目,孩儿,会尽力撑过去的!”

       朱元璋走至里间桌前,上面写的都是朱标这么多年来的一些心得体会,还有朝中各官员对他的态度以及各派之间的关系,也有一些是迁都西安的建议,不过还没写完……

       朱元璋眼睛一一略过纸上的名字,回头道,“父皇知道了,你好好养病。”说罢,朱元璋便要出门处理政事,却迎面撞上了前来送汤药的朱允炆,见朱允炆亲自端着汤药,朱元璋不禁有些生气道,“这整个东宫都没有下人了吗?竟敢让皇长孙亲自断药。”

       朱允炆忙跪下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如今父亲病重,允炆自当亲力亲为,亲尝汤药,侍奉左右。”

       朱元璋见朱允炆言谈恭谨,端着的汤药也丝毫未洒,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触动,忽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爷爷,允炆今年十四了。”

       “十四,你父亲入主东宫那年,也刚刚快到十四岁啊!”朱元璋抬头望向天空,重重的乌云缓缓压下,北风骤起,凉爽中透着一丝暴雨前的不安,朱元璋忍不住回头望了正殿一眼,轻轻将手放在朱允炆头上,叹道,“好生照顾你父亲。”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皇太子朱标薨逝。

       云南昆明,翠湖西岸,自前两年沐英开始在翠湖西岸建“柳营”,仿西汉名将周亚夫“种柳牧马”开始,便常常来这里教导沐春练兵。

       如今已到五月,翠湖水光潋滟、碧树成荫,水莲初起,十里飘香,沐英知晓皇上和太子这几年忙着迁都的事情,还在想以后都城若真的迁到了西安,相距三千多里,到时候传信都更不方便了,或许以后还要走蜀道或者从青海过去。

       忽的听闻青岚传来急报,忙拆开查看,却惊到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沐春见父亲如此大惊失色,心中一沉,想来京中生了变故,忙凑近了去看,可当沐春看到“皇太子于四月丙子薨逝”的消息时,也不禁浑身发冷,忽听青岚一声惊呼,“侯爷!”

       沐春再看向父亲时,只见父亲的嘴角正缓缓渗着鲜血,忙扶道,“父亲!”

       绵密如珠的泪水洒在沐春的手上,自母亲和皇奶奶去世之后,这是沐春第一次见父亲哭得这么伤心,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跪在地上陪着父亲,从下午一直到深夜。

       高原上的夜晚纵然六月也有几分寒气,沐春接过青岚递来的衣服,小心翼翼道,“爹,我们回去吧。”

       沐英双目无神地望着翠湖里的月亮,月亮映进他的眼睛,又被鱼儿泛起的浪花打得支离破碎。

       庙儿走了,义母也走了,为什么连标儿也要走?

       那是义父花了三十多年的精力培养的最优秀的储君,是要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堪比尧舜禹的圣明之君的啊!

       还记得自己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标儿,他还是小小的一个肉球,白白嫩嫩的,看见谁都会乐得笑呵呵的。等他跟在义父身边两年多,标儿每次看见他都摇摇晃晃地直扑进他怀里,柔柔地喊他“文英哥哥”,有时候就连庙儿都吃醋道,“我天天给他洗尿布,他一看到就不要我了,哼,小坏蛋!”

       只有他知道,标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完美的孩子,他有义父的智慧与担当,也有义母的仁慈与良善,还有着宋濂先生交给他的古韵与风骨,是大明江山最完美的继承者……所以为了标儿,他不惜提前解决了朱文正,就算后面来云南后也曾怀疑过文忠的死因,却依旧不曾再多问多想一句,为了标儿和江山永固,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皇上那边怎么样了?”沐英忽的开口问道。

       “皇上痛哭不已,甚至连下葬的事情都不准朝中众人提起……”

       沐英微微点头,突然伸手握住了沐春,却又一言不发。如今朝中秦王已不再被皇上考虑,可皇长孙又年幼,难不成,皇上会将太子之位留给晋王?

        可晋王虽智勇有威,却秉性残暴,就算这些年进京时已经收敛多了,可改不了骨子里的嗜血,更何况当初就封时的鞭挞厨师一事,已经让皇上失望了,不是失望他残暴,而是失望他做事没有筹谋。

       义父自起兵讨平天下以来,二十三年都不敢惩处厨师徐兴祖,因为千防万防,总难防身边人的加害,更兼祸从口出、祸从口入,晋王在这个问题上不上心,义父绝对不敢将皇位交给他的……那便只有可能是皇长孙朱允炆了,毕竟雄英死了,吕氏都扶正了,允炆便成了名正言顺的长孙。

       可允炆才十四岁啊!

       皇上都已经六十四岁了,还能照看允炆几年,允炆又如何压得住这些叔叔们?甚至包括自己这个义叔。

       沐英想到此处,心底一寒,一股鲜血又猛地从喉中涌出。

       沐春忙担心道,“父亲,我们快回去吧!”怎料沐英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没事的。”

       沐春哪里敢离去,只是见青岚拽他起来,才不情愿道,“青叔,麻烦你照顾好父亲了。”

       青岚点点头,轻轻将披风披在沐英的背上,可沐英听闻沐春的马蹄声渐远,便又将披风甩开,任由自己头痛欲裂,就这样不吃不喝地坐了一夜,第二日直接赶去军营练兵,一直到晚上才回府,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更兼沐英如今已四十八岁了,哪里还熬得住?

       不过半月,沐英便彻底病倒了,青岚慢慢扶他回房,沐英却虚弱地看向他道,“你待会儿去找春儿,让他去丽江练兵,不许告诉他!”

       青岚眼眶有些泛红,哽咽道,“侯爷,您……”可不等他说完,沐英便吃力地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强撑着朝屋内走去,半个多月的不吃不眠让沐英的身子消瘦了一大圈,再也没了往日的英气翩翩。

       青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选择听从沐英的指令,将沐春调至丽江。

       自从那日收到皇太子去世的消息后,沐春见父亲第二日神色如常,还以为父亲哭一哭就过去了,更兼如今丽江正兴修城内水利,也不曾多想,直接领兵去了丽江。

       没想到,这次分开之后,再与父亲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十七日,西平候沐英因皇太子薨逝悲伤过度,病逝云南。

       沐春听到昆明传来的消息,整个人都傻掉了,昼夜不停地往回赶,却在进城的时候举步维艰。原来昆明城内的百姓听到西平候病逝任所的消息后,不论官僚、士庶、胥吏、卒伍、缁黄、髫白,皆跪倒在西平候府门口嚎啕大哭,连着云南外地赶来的百姓一直堵到了城外,甚至还开始流传起了民谣:“孰为我父?孰为我母?无母奚居?无父奚附?天梦梦乎,莫恤我穷乎!”

        “云南百姓,已经把侯爷当成了他们的生身父母了!”青岚步行赶至城外,见沐春还挤不进来,只好拿出西平候府的令牌,跳上高处喊道,“西平候世子沐春在此,还请各位父老乡亲让个道,让世子回去为侯爷主持丧事!”

        众百姓听闻沐英长子沐春回来了,顿时悲喜交加,忙跪在地上朝沐春的方向磕头,沐春忙下马去拦,可拦了这个拦不了那个,幸好青岚来的时候通知了翠湖柳营的官兵,及时赶来,总算开出了一条道路。

       “世子,上马吧!”青岚看向沐春,温声道。 

         沐春望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中一紧,沉声道,“百姓跪于路旁为父亲送行,我若策马而过,如何对得起他们的信赖?青岚,你让侯府里准备好谢礼,不论贩夫走卒,皆能进西平侯府吊唁,来着即送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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