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129】齐眉山燕军受挫,平保儿夜陷灵璧

       “禀陛下,燕王派李远夜袭沛县,烧毁大军粮船数以万计!”

       “启奏陛下!都督袁宇进攻李远失利,已退守河南!”

       “报!燕王已率大军夺去彰德,山西危矣!”

       自盛庸大军的粮船被焚毁后,燕军更是势如破竹,兵强马壮,声势愈发浩大,朱济熿见燕军已兵临太行山脚下的林县,心中雀跃难遮,背着长兄晋王私自便将粮草运往彰德,“如今燕军即将拿下河南,则粮草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只怕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若不是李甘棠拼命阻拦,朱济熿差点就直接率领全副身家投奔燕王了,幸得朱济熿长子朱美埙的出生,还算给了他些许的牵绊。

      话分两头,平安自去年东昌一战与朱棣交手之后,眼见朱棣率军直捣太行,便趁机进攻北平,大同守将房昭见势也率兵由紫荆关奔向保定,驻扎在易州西水寨,欲与平安大军相呼应。可惜平安在北平被燕将刘江打得失利,只得退守真定。

       与此同时,欲与平安相呼应的房昭大军也在保定被燕军包围,平安只得急调军队增援保定,“都指挥使花英听令!命你即刻前往真定增援房昭,不得有误!”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军如今气势如虎,更兼房昭本就只是想趁机向朝廷表表忠心,策略上自然比不过朱棣,可他身先士卒的勇气也几乎为零,进而更害惨了前往增援的南军。

       建文三年冬,房昭大军被燕军击溃于齐眉山下,房昭溃逃,平安援军也损失惨重,漫山遍野皆为战火后的白骨,南军被斩杀者数万。

       经此一役,燕王在北方声势更加浩大,恰逢朱允炆力推新政,革除了不少官员,朝中被罢免者纷纷转投燕王朱棣府下,直言道,“殿下称帝乃天命所归,正该一举夺下京城,全国自归陛下号令!”

       朱棣此时也不再推辞,慨然道,“频然用兵,何时才能平定?本王自当兵临长江,一战定天下!再不回顾北平!”

        一言既出,朱棣即刻于北平点将,就连新年也再顾不得过了,腊月十二便又率军南下,不过一月已至馆陶,渡黄河、巡徐州,直逼长江,平安一下子被朱棣搞蒙了,更兼前后掣肘,不得周全。

       “报!燕王连陷东平、汶上、兖州、济阳!东平吏目郑华、济阳教谕王省皆战死。”待燕军南下的消息传回京师,正逢周王朱橚被从云南召回京师,朱允炆不禁一惊,可盛庸、平安已在山东牵制燕军,李景隆自前年大败之后受朝中舆论所迫,再无被重启之机……

       “陛下,微臣愿领兵前往拦截燕军!”徐辉祖缓步出列,昂首道。

       黄子澄因徐辉祖乃是燕王妃之弟,仍旧对他不放心,刚想出列反驳,便被齐泰抢先一步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魏国公率军驰援山东,才可阻燕军南下了!”

       “那便依齐卿所言吧!”朱允炆抚了抚额头,远远地望向阶下众臣,陡然生出一股萧瑟之感,他自即位以来,减免税赋、大赦天下、推举贤才、考察官吏、赈济灾贫、表彰节孝、掩埋暴骨,命采访使代他巡行天下不平之事,开拓言路,更修有《太祖实录》及《礼制》,下诏中官奉使有侵扰吏民者,由所在有司官吏惩处……皇爷爷教他的勤政爱民之道,他一直在努力去做,可四叔为什么还要反他?为什么?!

       如今,就连朝中官员都有北上投奔燕王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他真的不知道。朱允炆表情有些淡漠,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的信任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只一言不发地听着殿上众人的争论。

       “陛下,微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拦截不得燕军,必提头来见!”徐辉祖见朱允炆还在犹豫,急道。

       “军令状就不必了,朕自当信你。”朱允炆终于开口道。就算徐辉祖和燕王有亲,可魏国公府全家老小皆留在京城,以他对徐辉祖的了解,徐辉祖应当不会背叛朝廷。

       李景隆闻言侧眸看了一眼徐辉祖,不禁微叹一声,怎料这一声轻叹刚好被旁边的方孝孺听见,前两年方孝孺一直忙于编修《太祖实录》,如今修《实录》事了,见李景隆竟仍能居庙堂之上,还敢哼哼唧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揪住李景隆骂道,

       “坏陛下事者,便是此贼!如今徐州危急,魏国公挺身而出,此贼还敢在殿内唉声叹气,败我军士气,实在罪无可恕!”

       咱就说这文化人脾气不好的时候,你呼吸都是错的,众臣见领兵支援南军的将领已定下,听方孝孺这么一说,更觉气愤,不待朱允炆回话,朝中郑公瑾等大臣便奋臂高呼、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差点将李景隆当场打死!

       朱允炆见李景隆又被众臣针对,忙派身边的太监下去帮忙,可众臣人多势众,一直等朱允炆亲自下场喊道,“够了!”众臣才算是愤愤然散开。

       不过这次徐辉祖忙着整军北上,朝中众人也不愿再理李景隆,只有徐增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跟朱允炆派来的太监一起合力才把李景隆抬出了宫门。

        “九江哥哥,你受委屈了。”徐增寿见李景隆头上仍不停往外殷血,抽了抽鼻子,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李景隆突然大声咳嗽了两下,又是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忽笑道,“没想到他们一群读书人,力气还真不小。”

       李冀见李景隆伤得不轻,忙跟徐增寿告辞道,“左都督之恩曹国府自当铭记,日后再由国公爷亲自前往魏国公府谢过了!”

       徐增寿点点头,目送曹国公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疾步回府,却发现大哥已经去都督府点兵了,又急忙赶去都督府,见众人在外间忙碌,徐增寿跨进里间小声又急切地劝道,“大哥!你为何要揽这种事情呢?”

       徐辉祖见外间还有几个都督府的佥事在,有怒气也不好发作,最终还是怜惜弟弟年纪小,想他许是受了燕王的蒙蔽,只瞪了他一眼,沉声喝道,“滚!”

       徐增寿见哥哥铁了心地跟朱允炆一道,也是满腔不解加恼怒地转身离去,出门时还不忘看几眼桌上的形势图和兵册,一回府便急忙写信飞鸽传给朱棣。

       徐辉祖率军北上之际,朱棣又在淝河设伏,破平安四万大军,不出半月又绝南军徐州粮道。

       铁铉见徐州粮道被截,旋即发兵包围还在大店的燕军,朱棣只得驰援大店,此时南军粮道多出被截,元气大伤,被不复当初济南被围时仍有胜算的优势,铁铉无奈,只大败而归。

       “将军,如今宿州已落入燕军手中了!”

       徐辉祖刚赶至山东,便闻前方侯骑来报,不禁皱起了眉头,忙问道,“如今燕军驻扎何地?”

       “燕军南下,已至小河,平安将军已向小河进军。”

       “传我令,全速向小河前进!”徐辉祖再不敢耽搁,急速率军朝小河进发。

       却说平安自上次中了朱棣的埋伏之后,心中更是一直憋了一口气,见朱棣宿营小河,随即率军前往小河与燕军争夺小桥,相持数日不下,斩落燕军大将陈文。

       建文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徐辉祖趁势与平安、何福率军夹击燕军,迫使燕军在齐眉山与南军作战,朱棣见自家妹夫率军前来增援,来不及多作问候,便见徐辉祖气势汹汹地朝他杀来,不禁气道,“允恭何至于此?”

       怎料刚分神片刻,平安趁势又朝他杀来,朱棣连忙闪躲。

       “殿下小心!”话音未落,朱棣的副将李斌便被平安刺于马下,朱棣来不及缅怀,便见平安的长矛又朝他刺来,不得不奋力抵挡。幸得亲卫王骐跃入杀阵,见朱棣坐骑受惊,一把拉住朱棣的胳膊,将朱棣护在自己腋下,总算拼死带着朱棣杀出了敌阵。

       朱能此时正与徐辉祖的援军杀作一团,眼见朱棣被救了出来,可算是松了口气,只得边打边往后撤,一直到傍晚,双方鸣金收兵后,朱能才急忙前去探视朱棣是否受伤,不料朱棣没事,王骐却因护朱棣出阵已身中数箭,腹部也被敌军的倒钩所伤,肚子里的小肠都挂到了胸前的盔甲上。

       汩汩鲜血飞快地从王骐的腹部涌出,烛火映照下,不一会儿小肠的颜色由红转白,甚至隐隐看得到贴着的白骨,朱棣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又想起了前年死在盛庸手里的张玉,还有今日为他挡矛的李斌,心中更是悲痛不已,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来救助的军医。

       “水!我要喝水!”王骐艰声道。

       大夫忙道,“他不能喝水!一喝水便把体内仅剩的一点血冲走了,那便再没有活的可能了!”

       朱能见状心里也有几分伤感,还是强忍着看向朱棣道,“殿下,如今南军就驻扎在小河以南十里处,如今敌军势盛,还请您早做筹谋。”

       朱棣闻言只得起身,又低头跟军医嘱咐了几句,便疾步跟朱能一起回了主营,见众将领一脸苦相地等着自己,朱棣只得挺直了身子换上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却依旧一言不发。

       终于,有将领忍不住发言道,“殿下,如今盛暑燥热难忍,还请下令休军河东,就驻麦地,以察敌情。”

       朱棣闻言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道,“现在敌军长期作战,正是饥疲之时,如若断其饷道,便可使敌军坐以待毙,决不可北渡小河以泄士气!”

       说罢,见众将领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朱棣心中多了几分怒气,沉声道,“想渡河的,就靠左站!”

       朱棣本以为自己刚刚已经将战术说得很清楚了,没想到此话一出,绝大多数的将领竟争先恐后地朝左边挤着站了过去,气得朱棣牙齿直打颤,恰逢军医派人过来禀报王骐已经死了,没救过来,朱棣终于爆发了,怒道,“任公等所之!”

       说罢,他将沙盘上的木牌猛地掷在了地上,冷冽的眼神将众将领一一扫过,转身走了出去。

       众将领本还在吵吵闹闹,想着大家都选择北渡的话,到时候先后顺序怎么分,没想到朱棣真的动了怒,忽的一阵夜风袭来,将主营的帘子吹起,刚好露出朱棣背影的衣角,明明是盛夏,众人却无不感觉寒意彻骨,再不敢发一言。

       朱能瞪了众人一眼,随即便要出帐,众将领忙拦道,“士弘,还请你速把殿下请回来,我们……我们惟殿下马首是瞻啊!”

       张辅不屑地看了众将领一眼,不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资历尚浅,虽有父亲功勋在前,亦难以与众将争锋,更何况他辈分也小。

       朱能叹了口气,也只好答应众人道,“放心!”

       三日后,朱棣派朱能率军自灵璧阻拦南军饷道,迫使平安分兵六万保护饷道。朱棣趁势率精骑直冲敌军中坚,将平安大军一分为二。

       何福毕竟在云南身经百战,见平安大军危及,连忙丢下灵璧率军驰援平安,总算使得燕军稍退。怎知燕军竟是诈败,何福求功心切,又误入燕军伏道。

       朱高煦见何福率军进了埋伏圈,奋臂高呼地朝他冲来,也亏得何福命大,才算率领身边的亲卫逃了出去。

       正所谓祸不单行,南军作战焦灼之际,徐辉祖又因与燕王朱棣的联姻被朝中大臣诟病,朱允炆只得将他召回京城。何福与平安在灵璧苦撑数日,最终还是独木难支,全军溃败。

       副将军平安、礼部侍郎陈性善、大理寺卿彭、陈晖、明均等三十七人,均被朱棣擒获。朱棣听闻平安被抓获了,心中总算得到些许安慰,随即派人将平安带来,起身盯着他咬牙道,“平保儿,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东昌之战吗?”

       平安抬头看着朱棣,眼神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开来,随即低头用沙哑的嗓音答道,“惟忠君而已。”

       朱能看见平安便想起他三番两次差点要了朱棣的命,更兼歼灭了数万燕军,杀了不知多少大将,提剑便要杀了他,不料却被朱棣拦了下来。

       见朱棣伸手阻拦,朱能只好将剑收了回去,恨恨地看了平安一眼。

       “我不杀你,”朱棣一字一句道,“送他回北平去,交由世子和布政使郭资照料。”

       他不能杀平安,当初杀宋忠等人,一是因为他们誓死不降,二是当初刚刚起事,正是需要祭旗立威的时候。可如今,金陵城已近在眼前,如果将此次俘获的平安等一百五十多名文武官员全都杀了,那必然会换来南军接下来的誓死相抗,更何况,平安也算是功臣之后,又是太祖收养的最后一个养子,如果将平安杀了,还怎么体现他朱棣对太祖的尊崇?

       平安闻言不禁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苦笑道,“多谢殿下。”

       平安知道,自己这一降,必将引来骂声一片,责问他为什么不誓死抵燕,骂他为什么不引颈自戮……可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乍听下来慷慨激昂,似乎很有道理,可真正为江山社稷考虑的人,怎么会将这六个字奉为教条呢?那些每日进谏的,说到底有多少是真心诚意为君主考虑而不是为了邀名的?古往今来,也就一个比干、一个魏征而已,多了也不超过十二个。那些猛拼一死的,又有多少是战略战术完全没问题,因陷入绝境才被逼至死的?多的是持才傲物、轻敌莽撞的匹夫逞一时之勇罢了。

       平安眼见朱能怒火冲天,倒是面色更为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放松,败了就败了罢,他出帐望着漫天星斗,长叹一口气,忽笑道,“君子之自行也,动必缘义,行必诚义,俗虽谓之穷,通也。行不诚义,动不缘义,俗虽谓之通,穷也。然则君子之穷通,有异乎俗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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