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太和二十二年，北魏统军李佐攻打新野，大年初五便攻破新野城，活捉了刘思忌，刘思忌被杀之后，北魏终于攻占了雍州的南阳、新野、南乡等郡，房伯玉被迫出降，王肃攻义阳。

       南齐裴叔业为解义阳之围，率军五万围困涡阳，广陵王元羽率两万五千精兵援救败退，后王肃率高聪驰救涡阳，又惨败而归，不得不率大军从义阳撤离，命杨大眼、奚康生一同前往驰援涡阳。

      此番虽解涡阳之围，而魏军亦损失惨重，伤亡被俘者近两万，军资器械财物损失上千万，拓跋宏闻讯一时气血攻心，竟病重至十多日不能见近臣，之后虽被太医强行施针捡回一命，较之往日精气神，却大不如前。

      杨大眼随军回洛阳的路上，一直惦记着潘小凌，因着去年冬天小凌怀孕了，他便不许妻子再跟着一起上战场了，只让她好好在家养胎，算算日子，怕是也要生了。

       杨大眼这般想着，忙策马朝前赶去，却见沿路不少百姓在泥泞中艰难地走着，其实已经看不出来谁是南朝人，谁是北朝人了。

       就像是这次的涡阳之战，本是被围占领雍州后围困义阳，看上去处于上风，可裴叔业凭借一招围困涡阳，直接拖垮了北魏大军，只怕过不了多久，南齐便会再次率兵夺取雍州啊。

       杨大眼叹了口气，耳边忽传来一声惊呼，忙勒住缰绳，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倒在自己马前，不知是为了不耽误行程，还是为了炫技，杨大眼并未下马，左手抓住马鬃，身子微微斜起来，右臂微垂，便抓住了地上的那个姑娘，将她托上马来，见她骨瘦嶙峋的样子，就算没病估计也快饿死了，杨大眼心有不忍，便带着她一起策马朝前赶去。

       等到了今夜的驻地，奚康生见杨大眼抱着一女子朝帐中走去，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刚要上前阻拦，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说起来，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大眼喂那女子喝了些粥，才见她面色稍微红润了几分，仔细一瞧，才觉这姑娘虽然荆钗布裙，亦难掩姿色。

       她和潘小凌不一样，潘小凌是健康活泼的天真可爱与朝气蓬勃，在他最想要起飞的时候，给了他无限的支持与鼓舞，可若说到长相，潘小凌的姿色便平庸了许多，特别是第二次怀孕后，更显身体浮肿。

       而面前的女子，如同一头刚刚出世的小狐狸，带着一种天然的魅惑，杨大眼没有读过书，所以也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可少女的面庞像极了一朵刚刚绽放的百合花，脸上还未擦拭过的泥土都更衬出她的娇嫩欲滴、晶莹曼妙。

       终于，眼前的姑娘睁开了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杨大眼错愕的表情，他没有想象过这个姑娘的眼睛会比她的脸还要美丽，一时之间竟语塞了，“你，你醒了？”

       面前的女子柔柔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目光朝杨大眼看去，“是将军救了我吗？”

       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如今这个时节，下雨本是极为平常的，可偏偏为帐内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这嘈杂的雨声仿佛能盖住人心中不住的心跳，又仿佛会将人心中的情欲无限放大。

       等魏军回到洛阳，已经是七月了，潘小凌挺着大大的肚子站在杨府门口，等着丈夫归来的车驾，可等她看到率先赶至府门口的小巧马车，心中一阵迷惑，她还未将心中的疑问托出，便见一双小巧精致的红菱鞋露了出来。

       这自然不是男人的鞋，甚至都不是北方妇女会穿的鞋子，潘小凌强忍着心中的愤懑抬头看去，却是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的小脸。

       未等潘小凌发作，杨大眼便策马赶来了，见潘小凌在府外等着自己，忙下马扶住她笑道，“你最近身子这么重了，何必还要出来一趟，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潘小凌冷眼看着自己的丈夫，目光却瞥向了马车前的女人，等着他的解释。

       “这是潇潇，回来的路上我看她快饿死了，一时觉得她可怜，就带了回来，平日在府上，你给她碗饭吃就是了。”潘小凌听着杨大眼的话只觉可笑，一个快饿死求碗饭吃的人还穿得起这么精致的红菱绣花鞋？

       可等潘小凌看到面前的“潇潇”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潘小凌难受得想要作呕，肚子又疼得厉害，再也支撑不住，就要朝后栽去。

       “阿凌！”杨大眼顿时心慌意乱，急忙伸手垫在潘小凌的背后，见她额头冒出冷汗，心中更是害怕，急忙抱着她朝后院走去，哪里还顾得上站在门口的什么潇潇还是湘湘？

       等待太医过来的时间里，杨大眼不停地站在门外踱着步，他作战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管怎么样，他对潇潇只是一时的男女之欲，可只有阿凌，是陪他从一个扫地出门的庶子成长为统军的唯一女人，他绝不会让她出事的。

       未等到太医，杨大眼便见杨甑生挣脱奶娘的怀抱急匆匆地朝自己赶来，他这才又想起当初在平城时和阿凌一起度过的日子，心中更是愧疚，抱着儿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潘小凌此番前几个月一直养的很好，故而并未出什么大事，潘小凌悠悠转醒，却见杨大眼焦急地等在自己窗前，她委屈地朝里转过身去，不想再看杨大眼。

       杨大眼有几分尴尬，忙让儿子捧着热乎乎的甑糕喊她道，“阿娘，爹爹专门去城南买的甑糕，可香了！”

       见潘小凌的脊背微微动了起来，杨大眼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更不敢再提潇潇的事情，只能耐心哄着她。

       潇潇自从来到洛阳后，每日在后院盼着再见杨大眼一面，可杨大眼每日不是围着当家夫人转圈，就是忙着练兵，根本就忘了她这个人！潇潇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自己也越来越大的孕肚，心中烦闷极了，以她的姿色，本来做夫人也是够的，凭什么将军却一直宠着那个又胖又丑的肥球？

       不过潇潇待下人是极其温和的，不久便掌握了杨大眼每日回家的动向，见潘小凌已近临盆，这日潇潇突然闯进主院，跪在门前哭求道，“求主母，给我一条活路！”

       这么一嗓子着实把潘小凌吓了一跳，她这些日子也想起过潇潇，本想着让她把孩子打了，到时候再从军中找个合适的军士给她，不曾想她突然这么跪倒在自己院子里哭了起来。

       潘小凌无奈，只好命她进屋，可潇潇却不肯，只在院子里又磕头又哭道，“夫人，我既已经跟了将军，您就算让我死，我也绝不可能出去的！如今您身怀六甲，又有嫡长子在，自然知道当母亲的心情，又如何让我舍弃这肚子里的孩子！”

       潘小凌闻言刚想解释几句，想开导她嫁出去不是什么坏事，却见她拿出一把剪刀直插向自己的小臂，“潇潇答应夫人！此番若生下男孩儿，我必然亲手杀了他，绝不会让他跟嫡子争夺家产，可若是生下女孩儿，还万望您能留她一命！求求您了！”

       潘小凌没想到会见血，忙命人扶她下去找大夫，刚跨出去院门却见杨大眼回来了，急忙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安排人去救潇潇。

       杨大眼见潘小凌这么着急，也不好再说什么，等晚上吃完饭后，杨大眼才开口道，“听说你逼着潇潇把孩子堕了？”

       潘小凌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想再帮她找一户好人家，谁知她不愿意，竟以死相逼！”

       杨大眼也不曾想过这个半路随手救下的女子会如此刚烈，不禁叹道，“不过是个可怜人，你也不要太为难她了。”

       潘小凌闻言心中更气，端起桌上的茶杯漱了漱口，转身就要回房，见杨大眼跟来，“啪”的一声关上门道，“你去多陪陪可怜人吧！”

       杨大眼吃了个闭门羹，想起今日之事，心中对潘小凌不禁也多了那么些轻微的不满，气得转身朝潇潇的侧院走去，出去前又朝潘小凌院子里望了一眼，见她还不肯开门，赌气喊道，“遵夫人之命，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