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8】谶言

       未等寒冬褪去,元宏便下诏起军南伐。如今南齐萧宝卷刚刚即位,裴叔业徙督南兖徐青冀五州军事,南齐朝廷又加陈显达使持节,向襄阳进军,继元英战败后,进而围困马圈城,进攻南乡。

       杨大眼见潘小凌此番生产过后正值冬季,身体恢复得并不好,自然不肯让她此刻随军,潘小凌也没有坚持,“只要你此次跟随皇上出征,别再带回来什么湘湘、楠楠就行了。”

       杨大眼闻言面露尴尬,忙保证道,“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太和二十三年,三月,元宏亲率大军从洛阳出发,领兵南征陈显达,听闻南齐平北将军崔慧景正领兵攻打顺阳,便派杨大眼随镇卫将军慕容平城一起前往顺阳增援,元宏则继续南下,不日便抵达了马圈城。

       望着被南齐洗劫一空的马圈城,元宏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前些日子陈显达兵围马圈城时,城中食尽,魏军不得已只能以死人肉和树皮充饥,哪怕在强撑了四十天之后冒死突围,数千魏军也几乎被斩俘殆尽。

       元宏本想命元英去截断齐军退路的,可想起自己刚刚因为元英作战不利而将他削官降爵,一时之间又不想放他出来,而自己现在身体并不算大好,元勰必须留在自己身边,再者元澄也必须跟随自己身边以防意外有托孤之人……

       元宏微微叹了口气,忽的打了个寒颤,又开始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元勰急忙上前扶住元宏,眼中是遮不住的担忧,若不是元宏坚持,元勰断不会让他亲征的,如今他的身子,还能支撑多久呢?

       “你让元澄下诏,拜元嘉为镇南大将军,即刻切断均口交通,堵住齐军退路,势必活捉陈显达!”元宏接过元勰递来的手绢,掩鼻道。话音刚落,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待看到手绢上的斑斑血迹,元宏忽觉眼前似乎有无数的飞蝇乱舞,闭上眼睛仍有闪电般的光芒闪过,他忙扶住元勰,继续道,“告诉广阳王,务必全歼齐军,千万不能让陈显达跑了!死活均可。”

       “陛下!”元勰见哥哥此刻的身体如同一支飘在河中的芦苇,恨不能立刻带他回洛阳,可最终还是只能低声回道,“微臣知道了。”

       不久杨大眼回到马圈城,元宏便又命杨大眼随元嵩一起率军进攻陈显达占据的鹰子山,与元嘉大军相呼应。

       此时的齐军新经大败,更兼北魏皇帝亲征,早已震恐沮丧,故杨大眼随元嵩一起攻来之时,齐军已几乎溃不成军,更兼元嵩等人极其勇猛,纵使陈显达身先士卒,也难抵败溃之势。

       杨大眼见陈显达竟还敢在阵前相抗,当即策马朝他杀去,陈显达一眼认出了他,见状忙策马朝东奔去。不料杨大眼依旧紧追不舍,一槊刺在了陈显达背上,杨大眼正欲追上将陈显达活捉之际,不料却被崔慧景拦下,只得先抵挡崔慧景。

       南齐军队见主帅受伤,更加溃不成军,崔慧景见状忙朝自己的同宗崔恭祖喊道,“保护大将军!快!快撤!”话音刚落,便见杨大眼又奋起冲来,急忙提枪上前迎战。

       崔恭祖于乱军之中找到陈显达,同军主胡松一起搭了个简易担架,担着陈显达从分渍山下的小道上逃了出去。

       纵使此战元嘉率军歼敌三万余人,可陈显达毕竟还是跑了,元宏的病情日益加重,收到捷报也并不算欣喜。

       “陛下,镇南大将军回来了。”

       元宏刚吃完药,听闻元嘉班师回来,想起逃掉的陈显达,胸中不知怎么的,顿时升起一股怒火,抄起手中的药碗就朝刚进门的元嘉掷去。

       元嘉不敢躲开,只能硬生生地挨了这么一下,上前两步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治罪!”

       元宏冷哼了一声,盯着他没有说话,元澄见状忙要打圆场,不料元宏突然出言道,“叔祖定非世孙,何太不上类也!”

       元嘉自然听出了皇上的暗讽之意,此时元宏正值生气的时候,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管怎么样他是主帅,没能拦住陈显达出逃,自然是他这个主帅没有统筹战局的缘故。

       可元英吃了那么大的败仗,皇帝也不过是将他暂时削爵,从没有骂过他,自己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大胜而归,一进门就被这般对待,元嘉心中难免抑郁。

       殿内气氛越来越冷,只伴随着元宏若有若无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声,良久后,元宏才微微叹道,“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等到第二日,元宏还要坚持继续南下,此时元勰再也忍不住了,跪下劝道,“陛下!还望陛下念及龙体,即刻回京吧!”

       自元宏生病以来,若要说到衣不解带、睡不安席地照顾皇帝,元勰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众臣诸王见彭城王都开口了,便一齐跪下劝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北还京师!”

       元宏瞪了元勰一眼,正欲再坚持一下,身子已经是彻底撑不住了,刚要开口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就向后倒去。

       元勰靠的最近,一边起身扶住元宏,一边命太医上前,当即与诸王商量一起护送元宏回洛阳,再不等哥哥的任性了。

       元宏坐在銮驾内,虽知这不是往南的路,可也不可奈何,如今他的身体实在是容不得自己强撑,元宏望着车外一轮红日缓缓西斜,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坐起来,可这么普通的动作对他来讲如今竟是如此困难,“勰,勰!”

       元勰本驾马走在銮驾右侧,听见哥哥喊自己的名字,忙从马上下来,在銮驾外间恭声道,“陛下,您是要喝水么?”

       元宏摇了摇头,艰声道,“你进来,来。”

       “问松林,松林几经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一首《问松林》,被元宏吟唱的平添了几分不甘和凄凉之感,再没了二十多岁时的意气风发。

       元勰闻言,掀开车帘的手一顿,抬眸却见元宏已落下泪来,不禁跟着眼眶一红,微微抿唇,不敢哭出来,又止不住在心中哽咽。

       “六弟,你怎么不说话了?”元宏睁眼看向元勰,眼角的一滴泪水顺着滑落进耳朵里,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哪怕贵为天子,也逃不脱生老病死,就像祖父一样,就像父亲一样,就像嫡祖母一样。

       元勰终于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之情,颤声道,“哥哥!”

       元宏握住元勰的手掌,温声道,“听说你前几日,还在汝水之滨密坛仿周公故事,告天地祖宗,乞求以身相代,是吗?”

       元勰低头不语,可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元宏此时微微恢复了些精力,坐起来帮他擦了擦眼泪,笑道,“等我走了,你要代我好好辅佐恪儿,这才是依周公旦行事。生老病死,本是上天注定,你又怎么能代我呢?”

       元勰忙摇了摇头,抽泣道,“陛下说什么呢?您一定会好的!”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虚言了,我只要你之后好好辅佐太子。”元宏紧紧握住元勰的手,看着他道。

       元勰闻言更不愿回答,半晌后才低声道,“微臣曾读古书,也知士之布衣,犹为知己尽命。更何况臣与陛下本来手足,自当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可若陛下命臣总管大政,则震主之声、见忌之心必矣!昔周公辅政,以成王之明圣,仍不免于疑忌,还望陛下念愚弟忘退之祸! ”

       元宏见状一时也不好再开口,良久后才疲惫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轻声道,“随你吧,朕会亲自下诏于太子的。”

       太和二十三年,四月初一,元宏于谷塘原的行宫崩逝,年仅三十三岁。

       彭城王元勰与任城王元澄秘不发丧,急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元恪前来,任城王元澄、北海王元详、镇南将军王肃、广阳王元嘉、尚书宋弁、太尉公元禧为辅政六重臣。

       “太子听诏,汝第六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提携道趣。每请解朝缨,恬真丘壑,吾以长兄之重,未忍离远。何容仍屈素业,长婴世网。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无使成王之朝,翻疑姬旦之圣,不亦善乎。汝为孝子,勿违吾敕。”

       元澄将元宏亲手所书的手诏交给了元恪,待回头看向元勰,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太子元恪的舅父高肇拥兵在外,元勰想要独善其身,哪里真的那么容易?

       等一切事务处理妥当,待杨大眼跟随新皇一起回京时,已经四月底了。

       却说楚潇潇自从怀孕之后,虽然在潘小凌面前做小伏低,还声称若生下来是个儿子,定要亲手把他杀了,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挡了嫡子的路,可真的到了她生产的时候,却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生下来个儿子。

       等到了三月底,见杨大眼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楚潇潇心中急不可耐,她本是南方女子,身材又极瘦,生产并不顺利,可偏偏这次她怀的是个双胞胎,待第一胎的女婴出来,肚子里的男婴已经憋得太久,等取出来时早已没了呼吸。

       楚潇潇听闻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活下来一个女孩儿,心中顿时悲恸不已,看着小婴儿紫中带黑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定是这个孩子听到了自己当初跟潘小凌说的那句“此番若生下男孩儿,我必然亲手杀了他”,所以不等自己动手,便先在腹中离自己而去了。

       “娘怎么会?娘怎么会舍得你去死呢?活过来!活过来啊!”楚潇潇疯了似的晃着死去的男婴,产婆连忙把她和孩子分开,见潘小凌来了,连忙禀报了情况。

       潘小凌微微皱眉,叹气道,“把这孩子埋了吧!另外,给剩下的那孩子找个奶妈。”

       等杨大眼回洛阳后,听说楚潇潇给自己生了个女儿,十分高兴,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一直很想要个女儿,特别是潇潇长得那么漂亮,结合了自己之后生下来的女儿一定更漂亮。

       可没想到他一去楚潇潇的房间,楚潇潇便泪眼朦胧地抱住了他,哭道,“求将军为潇潇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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