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接上回，且说悟空与绛珠被警幻的风月宝鉴抛向空中，只觉骤然被那宝鉴吸去，而后一阵大风，仿若九霄鲲鹏展翅，将两人抛向茫茫东海。悟空急抱紧了绛珠，几个筋斗翻过，不小心已过了花果山，正欲往回再赶，忽觉怀内绛珠挠了他一下，隐约听得绛珠说话，只是风声太大，听不真切。

       悟空低头，忽见下方现一高山，真是好山！你道怎的？远望只见匝地天远，凝烟带雨；近看只觉夹道乱茵，漫山翠盖。遥遥不知何所尽，绿云红枫并茫茫，听得风声飘索索，但见日影映煌煌，松柏桑竹样样全，原是万载千秋山。

       悟空急按落云头，刚落至林间，绛珠即伏在他膝盖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从没坐过这么晕的云。当初被警幻的风月宝鉴吸去抛向东海时，绛珠正欲唤“无名”出来，便被悟空捞在怀里，连翻了数个跟斗，直到她实在受不了了，才不小心挠到了悟空。

       这几日绛珠本就没怎么吃东西，如今一吐，将胃里的酸水都倒了出来，更觉头晕目眩。悟空忙扶她起来，正要问问她怎么了，绛珠忍不住又要吐出来，只一时躲闪不及，便吐在了悟空的上衣。

       悟空本是极爱干净的，可见绛珠这般不适，只能由着她吐了自己一衣服，等她好受些了，才扶她靠着一旁的松树坐下，帮她擦了擦嘴，急起身脱了上衣，露出上半身金灿灿的毛发。

       绛珠晕乎乎地靠在树下，缓缓抬头望去，那正午的阳光也穿不透林间茂密的枝丫，一阵风儿吹过，带着林间的阴凉，丝毫没有盛夏的炎热，几条藤蔓缠在树枝上，争抢着高处的阳光，树荫下几朵小蘑菇发出莹莹的蓝光，仿佛天上星星落下的样子。忽觉一只毛茸茸的手掌覆在了她的额头上，绛珠抬头看见悟空，便又闭上了眼睛。

       “好些了吗？”这个舒缓温柔的声音，绛珠好像每天都在听，但又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大概是因为在南赡部洲的时候，悟空每日都要跟凡人吵嘴，更多的是高声叫喊的时候，只有跟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声音才会这么轻柔。

       绛珠点了点头，抬臂抓住悟空的右手，“我好困。”

       未等来回应，绛珠已落入一个毛茸茸的怀抱中，只是林中虽然不热，依旧氤氲着暑天的潮气，不一会儿绛珠便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便挣了出来，“怪热的。”

       悟空见绛珠从地上捡了一片叶子扇着风，便往巽地上轻轻吹了口气，一阵飒爽凉风翩然而至，将绛珠的头发也吹得飘了起来，汗水刚刚浸湿了她脸上的灰扑扑的粉尘，露出她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肤，那一双黛青色的眉毛微微蹙起，显得眼睛越发明亮可爱，高挺的鼻梁在她的脸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接住了下方轻薄的樱唇，或许刚刚吐得太厉害了，她的嘴唇带着些透明的橙色，不如往日那般鲜红欲滴。

       绛珠迎面遇着这阵舒爽凉风，不禁怡然，忽见悟空拉过她的手，就往他毛茸茸的胸口上塞，便仰头看向悟空，“做什么？”

       悟空握住绛珠的左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她问道，“你抓住了什么？”

       “什么啊？”绛珠一脸茫然地看向悟空，手掌透过他温暖的胸膛，还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样有力而规律，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之前，就十分熟悉这种感觉了，可仍记不起来。

       悟空仍紧紧握着她的手，忽凑到绛珠耳边，小声道，“你抓住了我的心。”

       绛珠立刻就要松手，“才没有！别赖我！”

       悟空哪里肯让她松开，顺势将绛珠箍在怀里，抵住她的额头，“你抓住了，就是抓住了，再不许松开！”

       绛珠见他又说赖话，气鼓鼓地抬头瞪着他，忽觉自己心口也跳得厉害，哪怕林间清风徐徐，身上也微微发汗。绛珠忙低下头去，仍抑制不住莫名其妙的快速心跳，忽在悟空胸前发现了一道两厘宽、半拃长的疤痕，急扒开周边的毛发去看，“这里怎么会有疤呢？”

       他常常说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就算受了伤，也立刻就能好的，浑身宛若一块生铁，铜筋铁骨，如何又这样的伤口在？

       悟空低头忙捂住道，“哪里有？”

       “我都看见了！”绛珠使劲儿扒着悟空的手，“你又骗我，说什么金刚不坏，原来这里还藏着一道疤呢。”

       这疤原是九百多年前，绛珠历劫回赤瑕宫后，悟空含丹入绛珠梦境中，被绛珠手中匕首所伤的，只这一刀，将悟空赶出了她的魂梦中，等悟空立定于赤瑕宫内时，绛珠已经自戕神散，她什么都不曾留下，就连陪伴悟空五百多年的那棵小草也一同消散在离恨天上……

       那一刀乃绛珠在梦中所伤悟空的元灵，又被绛珠深厚的修为所载，算世间为数不多的能伤悟空之术了，不过以悟空的神力，若要恢复自然轻而易举，可绛珠除了消散前留下的这一刀，什么都不曾留给他了，悟空觉得自己被绛珠姐姐抛弃在了三界之间，他再寻不到一丝她的痕迹，便舍不得修复这道疤痕，有它在，悟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绛珠是跟他在一起的，绛珠是没有离开过他的……

       “不骗你，”悟空摊开双手，由着绛珠扒拉着他胸前乱蓬蓬、金灿灿的毛发，忽握住绛珠的手，抚向那块疤痕，笑得极为温柔，“这是为你留的一扇门，你看见它，就随时可以进到我心里去。”

       悟空的唇轻轻落在绛珠的额头上，在他等待的那九百多年间，他一直在期待着现在重逢的日子，他喜欢看见现在无忧无虑的绛珠，她会跟自己吵嘴，还会跟自己撒娇，生气的时候小嘴巴撅得老高，不用每天想着赤瑕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