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28】桃之夭夭,白首成约

        至正二十一年,腊月初七,这是一个好日子。马氏早早地赶到文庙院子里去给她梳妆打扮,毕竟文庙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第一个义女,后来在应天马氏也收养了好几个可怜的女孩子为义女,也可帮着她做些家务,不过都是十六七岁往上的,没有从小养大的情分,算是半个丫鬟半个义女,不像文庙一般属实是被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的。

       马氏亲自帮文庙梳着头发,温柔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喜悦,笑道,“我这些义子义女中,只有你陪我的时间最长,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八岁,却特别懂事,我扫地你就帮我整理床铺,我在那里和面准备烙饼,你就已经把水桶搬过来了,一眨眼的功夫,居然都这么大了。”

  “阿娘。”文庙有些哽咽,义母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总是充满了慈爱,她母亲一出生就不在了,文忠哥哥对她虽好,但毕竟是个男子,很多事情,全靠义母教导。马氏见文庙就要掉下眼泪来,忙抹了抹她的眼角,笑道,“文英是个好孩子,做事稳重谨慎,人也算温和善良。你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就像我和你义父一样。”

  文庙点点头轻声回道,“嗯,我会的。”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会用心过好每一天的,所谓生命的意义,便是无所谓生命的意义。

  待马氏帮她梳妆完毕,门外的礼乐声也已响起,爆竹噼里啪啦地在门口炸开,张氏笑着走了过来,说道,“小妹出嫁,我得添妆的,这双福镯,是我爹之前留给我的,你是文忠心里的亲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亲妹妹,可一定要收下!”文庙见那是嫂嫂今年嫁给文忠哥哥后,第一天敬茶时戴的,本想推辞,可头上顶着一堆东西,早就动弹不得,见张氏已经帮她戴上,只能柔声谢道,“谢谢嫂嫂。”

  “一家人还说这些话干什么?”张氏笑着把自己亲手缝制的红盖头帮文庙盖好,扶着她慢慢出门。朱文忠立在门口,见张氏扶着小妹出门,只觉恍若隔世,一眨眼,文庙居然要成亲了,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朱文忠上前两步,转身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背起小妹,每一步都走得又轻又稳,他走得很慢,听着小妹头上的凤冠摇摇晃晃碰撞发出的声响,开口道,“若是成亲后,文英对你不好了,别害怕,记得跟哥哥说,大不了跟他和离,咱们不要受委屈。”文庙一时有些凝噎,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哥哥。”

  朱文忠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花轿,看了眼一身红装的朱文英,眼神中带着威慑和警告的意味,虽说他一直都很欣赏朱文英,但如今小妹就要跟他成亲了,朱文忠依旧有些担心。朱文英向文忠微微一笑,那双飞扬的眼中闪着别样的光芒,十八岁的少年神采奕奕地端坐在马背上,英俊硬朗的脸庞上带上了平日里少见的笑意。

  “文忠,走,前院喝酒去!”朱文辉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走了过来,见文忠还站在院子里,便喊他出去喝酒。朱文忠摇了摇头,望着院门外小妹的花轿走远,伫立着一动不动,“我今天喝不了酒。”

        朱文辉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道,“朱文英那小子好福气啊,走吧走吧,你不能喝酒?骗谁呢?”朱文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平日里文辉也算敦厚,两人关系还算是义子中比较不错的,见他这般,只能跟着他去了。

  朱文庙只觉在轿子上摇摇晃晃的,下了轿子她手中牵着一段红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因着正厅台阶多,进进出出的院子也多,虽然常常过来给义父送饭,但这一蒙上盖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朱文英见她走得有些踉跄,便放慢了脚步,见她过门槛时差点绊住,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又惹得旁边的兄弟们“咿咿呀呀”地不停打趣。

  文庙看不到义父和义母,只能听见义父爽朗的笑声,一顿东南西北的磕头完毕,文庙已经是晕头转向,忙牵着红绸子走了出去,来到义父分给他们的新婚小院儿内。虽然看不见小院儿的布置,但看着地上的红毯甚为喜庆,想来义父这次为了他俩的婚事也花了不少心思。

  一群人跟在文英和文庙的身后,涌进了新房,只嚷嚷着揭盖头。朱文英第一次被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未喝酒便有些脸红,轻轻挑开盖头,若说文庙平常能说得上是清婉秀丽的娇俏佳人,那么如今头戴凤冠的她则更显倾城之姿。众兄弟年龄大多在二十岁上下,基本上都还未娶妻,整日里在军营里耍刀弄棒的,难得参与一次婚礼,见新娘如此漂亮纷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一起喝个交杯酒嘛!”

  文庙本来被盖头蒙了半晌,突然被掀了盖头,人还是呆呆的。陌生的房间只听周围一片起哄声,忙拿团扇遮了脸颊,有些不知所措。文英见她这般娇羞,不免心中已经酥了一半,哪里还有出去应酬的心思。忽的门外又有人跑过来喊道,“冯胜将军昨日已率军攻克安丰,喜报传来,明公赏大家今日不醉不归!院子里已经摆好了酒席,好菜好肉,还不快去!”

  文英平日里人缘极好,众兄弟见外面酒席已备好,也没有再闹他了,慢慢散了去。文英盯着文庙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徐司马拉走。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文庙一人,她看着红绸红缎红地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还放着没喝的交杯酒,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成亲了。

        忽的她听到门外一阵响动,不免有点紧张,突然屏风后冒出一个小脑袋,原来是朱标,文庙惊道,“标儿,你怎么跑过来了?”

  朱标一下子扑到文庙怀里道,“我见他们都在外面吃饭,想看看庙儿姐姐有没有吃饭。”说罢朱标拿出手里藏着的一把花生和一块糕点递给文庙,“姐姐你一定饿了,刚刚我听娘说你早上就什么都没吃,给。”

       文庙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标儿真好。”说完,又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朱标不过六七岁,却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特别像个小大人,跟着宋濂先生读了两年书,竟是沉稳多了,不过他自幼受文庙照顾,在文庙面前便总还像个孩子。

  却说朱文英在外面却是被几十个弟兄轮着敬酒,他平常一直负责帮义父传话、写文书之类的事情,军营里认识的人自然特别多,估计每人跟他喝一杯酒那半个时辰都喝不完。喝了大概十几杯,文英便想溜了,众兄弟如何肯放他?多少兄弟二十好几还没成亲呢?你小子倒好,十七八岁就成亲了,娶的媳妇儿是冯胜将军的亲侄女儿,那容貌比起谢家两姐妹也难分上下,不肯喝酒还了得?

        朱文英不好拒绝,只能硬生生地接了三十多杯敬酒,还好他提前喝了醒酒汤,不然的话真的要撑不住了。

  朱文忠见文英实在被灌得厉害,便和文辉一起去帮他挡酒,这才让他缓了缓。

  这边朱文英刚更衣出门,一转弯就看了朱文正,他眨了眨眼睛遮盖住一闪而过的阴鸷,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身子有些摇晃地朝他走去,挑眉道,“文正兄,你不会也是来灌我酒的吧。”

        朱文正看着他,皱了皱眉,紫黑色的眼眸中含着忧郁和不甘,突然伸出手去卡住了文英的脖子将他抵在墙角,沉声道,“对文庙好些。”朱文英眼神中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说道,“我自然会对庙儿好的,不劳烦文正兄提醒,绝对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言而无信。”

  朱文正见他这样说,心中属实气不过,手上的劲儿不由得加大了几分。文英的脸涨得通红,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你难道,想让庙儿,在新婚之夜,就变成寡妇吗?”

  朱文正这才缓缓松开,他看着文英那更加年轻俊朗的脸庞心中更是不甘,右手随即挥了出去,朱文英向左侧了侧身子,轻巧地躲了过去,缓缓说道,“我今天不想跟你打,很快,你就又要去湖北了,陈友谅水军势盛,你且自己小心些吧。”

       朱文英看着文正心中气恼又难以发作的样子,轻笑出声,他便要让朱文正看着自己是如何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和文庙洞房花烛的。

  朱文正皱了皱眉,握紧拳头藏于袖中,狠狠瞪了文英一眼才转身离去。朱文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咳了一声,又将衣领叠得高了些,遮住泛红的脖颈,才继续回到席上。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文庙在桌上找到火折子点亮了房内的蜡烛,有朱标之前给她的一块糕点垫肚子,现在倒也不是很饿了。只听一阵开门的声音,朱文英面色泛红地走了进来。文庙连忙走过去扶住他,闻他一身的酒气,眼神都有些迷离。文庙小嘴撅了起来,说道,“怎么喝这么多酒?”说罢便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文英接过茶后一饮而尽,笑道,“我没醉,庙儿。”

  文庙见他嘴硬,便缓缓说道,“你没醉?好,那我问你,‘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其后三条是什么?”文英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后三条是‘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庙儿,你就别考我了,我真的没醉。”说罢便站起来一把将文庙搂在了怀里,笑道,“不过我一看见你,自己的心却早已醉了。”

  文庙羞得满脸通红,挣脱着想要离开,文英这次哪里肯依她,紧紧将她箍在怀中,感叹世上怎么会有文庙这般可爱的女子。他低下头慢慢吻住文庙,轻轻地抓住文庙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搂在文庙的腰肢上,见文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自己也不由得意乱情迷,他抱起文庙就往婚床上走去。

        文庙见他抱起自己,更不敢乱动,只是紧张地拽着他的衣领,心中还有几分胆怯。文英见她这个样子,笑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吧。”文庙果然闭上了眼睛。

  文英第一次见她这般乖巧,忍不住又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小心翼翼抱着她吹灭了蜡烛,顿时屋内屋外一片漆黑,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屏风上。文庙听着文英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有些怔怔的,她只觉自己心跳得很快,被文英吻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了,忽的文英压在了她的身上,文庙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却觉身上像压了一座山一样沉,怎么都推不开。

  空气渐渐变得暧昧起来,只是义母却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新婚之夜的事情……文庙的心猛地一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能伸手紧紧抓着床单。

       朱文英之前一直忙于军务,也就是昨天时义父才跟他草草讲了一下床笫之事,如今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自己胡乱摸索着,未免下手失了轻重。文庙虽疼痛难忍,却也不好开口,疼得狠了,便一口咬在文英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斑斑泪痕。

  文英见文庙睡着了,透过月光看见她脸上还带着泪痕,不免把她又往怀里抱了抱,用手帮她轻轻拭去眼泪,盖好被子,这才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文庙正睡得迷迷糊糊,便听到有人喊自己起床,她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只觉身上一阵酸痛,便依旧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忽的她看见文英那双弯弯的眉眼,不由得大吃一惊,“文英哥哥,你怎么在我房间?”

  朱文英看着她忍不住笑意,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是你夫君,自然是跟你在一个房里的。”文庙扶了扶额头,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昨天的事情,见文英又贴了过来,忙抱着被子向墙角躲去,警惕地看着他。

  文英见外面天已经快亮了,也不再闹她,只伸手捏了捏文庙的小脸蛋,轻声说道,“今天早上要去给义父义母敬茶的,快起来吧。”说罢文英便从床上起来。

  文庙这才注意到他都没有披外衣,裸露的肌肉看着文庙脸红心跳的。文英忽的转身将她的衣服递了过去,文庙连忙把脸蛋都埋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灰色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文英见状,笑着逗她道,“知道昨夜熄灯了庙儿没看清楚,现在你想看哪里给为夫说。”

  文庙见他戳中了自己的心思,羞得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再不肯起床。文英忙掀开被子哄道,“好啦,不逗你了,从明天起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可今天是要去跟义父义母敬茶的,纵使长辈体贴,也不能太晚了。”

       朱文英说着便将文庙从被子里捞了出来,见她身上印痕重重,不免有些心疼,轻轻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还疼吗?”

       冯文庙只觉自己现在浑身像散了架一般,见文英问她,顿觉心中委屈,脸上飞起一抹绯红,微微点了点头,重新埋进被子里,没有再理文英。

       朱文英见状,也没有再闹她,只出门端了一盆温热的水进来,湿了毛巾才掀开被子柔声道,“我帮你擦擦吧。”说罢便拿毛巾帮文庙细细擦了擦脸,又从上到下帮她细细擦了一遍,才把放在火炉边的今日要穿的衣服递了过去。

       文庙穿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辫着头发,辫到一半才想起来如今自己已为人妇,不能再梳之前的发髻了,又气恼地重新打散。朱文英看了半卷《资治通鉴》,见文庙还在跟头发较劲儿,不免失笑道,“要不我帮你梳吧。”

       “你会梳这个吗?”文庙狐疑道。朱文英微微一笑,“小时候义母每次给你梳头发,我都在旁边看着,时间长了,虽未上手,自然也就会了。”朱文英说着便走至文庙身后接过梳子,慢慢帮她顺着发丝,竟真的盘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发髻。

       朱文英见文庙拿起一个白玉芙蓉嵌红玫瑰宝石蕊钗,便接过帮她戴好,又拿起一对赤金桂花衔月的发簪给她戴上。

       “我想戴那对白梅嵌珠银簪。”文庙忽道。

        朱文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那对簪子太素了,今天戴不合适。”

        文庙撅了撅嘴巴,倒是并未注意到文英的表情,低头拿起之前文忠哥哥送她的一对镯子,还有义母送她的那对金镯,以及昨日张家嫂嫂送她的一对福镯,一起戴在手上。

       朱文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戴这么多?”文庙一本正经道,“我见张家嫂嫂第一次给义母敬茶,也是戴了三对儿呢。”朱文英笑着摇了摇头,从衣橱里取出文庙的嵌丝银狐披风给她系好,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我的大小姐。”

       朱文庙回头又望了望镜子,这才跟文英一起去拜见了义父义母,之后文英便跟着义父出去议事了,马氏则牵着文庙回屋里坐了坐,细细跟她聊着天,才开始讲些闺房之事,文庙低着头,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靠在马氏肩上,柔声道,“阿娘。”

        马氏笑着拍了拍文庙的后背,轻声道,“文英是个好孩子,他有什么惹恼你的地方,跟我说就好,我让你义父呀,帮你教训他。”

  文庙轻轻点点头,更是抱着义母不肯撒手。马氏见状,忙说道,“好啦,你也该去拜见一下你的两位嫂嫂,如今已为人妇,可不能再像个孩子了。”她见文庙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忍不住抚了抚文庙的脸颊。

  文庙这才起身告辞,又去后院拜见了两位还在家的嫂嫂张氏和谢氏,也算是全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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