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90】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

       洪武十六年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很平淡,邓镇受封申国公后,与韩国公府正式结亲,不久便受封征南将军,前往龙泉山平定贼寇,不同于姐夫朱樉的苦闷,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一直到今年冬季,李景隆才从湖广练兵回京,见邓镇在城外的长亭等他,有些意外,忽笑道,“申国公大驾相迎,九江不敢相受!”

       邓镇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你小子跟我玩儿这种虚的干什么?”说罢忽正色道,“前几日韩国公病了,我去探视时忽听太医说你父亲的病好像也更重了,等料理完军中的事情,你还是多待在府上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就是。”

       李景隆微微晃神,点头道,“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今年秋天皇上派御史审查之前关押的囚犯罪状,好多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邓镇忽低声道。

       李景隆苦笑道,“这也跟我有关吗?”

       邓镇摇了摇头,思量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但是前几日我路过曹国府时,见门口的锦衣卫又多了些,故而提醒你一下。”

       李景隆心中一沉,忽想起今日还要进宫向皇上回禀军务,忙道,“我知道了,多谢邓兄,那我先进宫了。”

       乾清宫,奉天殿内,朱元璋看完李景隆的奏报,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孩子做事一向周密谨慎,此次湖广练兵,做得很好。听说你父亲近来身体不好,是吗?”

      李景隆起身,微微点头道,“父亲这一年身体一直不好,也不是近来才有的。”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低头盯着桌上氤氲的茶气,忽叹道,“罢了,朕陪你一起回曹国府,顺路看看你父亲他到底怎么样了。”

       李景隆猛地抬头,见皇上就要命人准备轿撵,只好应道,“是。”

       李文忠近来咳得厉害,总也睡不安稳,连带着张氏都陪着他多添了几缕白发,焦急道,“喝了这么久的药,怎么就不见好呢?要是庙儿妹妹还在的话,说不定她配的药还好用些!”

       正抱怨间,忽听身后一声低咳,回头便见皇上已站在房内,忙惶恐跪下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妇迎驾不及,万望恕罪!”

       朱元璋却并没有去管张氏说了些什么,只望向病榻上的李文忠,微微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张氏迟疑地抬起头,还带着几分迷茫,见李景隆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小心起身跟着儿子一起离去。

       只听随行的宦从轻轻将房门关上,屋内顿时只剩李文忠和朱元璋两人。

       傍晚的阳光似乎格外刺眼,李文忠半眯着眼睛看向逆光而立的朱元璋,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却像是隔了千沟万壑一般,他忽记起十四岁那年义父第一次领他进军营的场景,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灰霾,艰声道,“义父。”

       “忠儿!”朱元璋上前两步坐在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双颊消瘦非常,微微敞开的胸口还留着往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就连头发也已经白了大半,看上去竟不比他年轻多少,心里顿时难过起来,这还是两三年前在朝堂上和自己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个孩子吗?

       李文忠心底也隐隐发酸,强撑着靠坐了起来,便要给朱元璋行礼,却被朱元璋一把拦下。李文忠低头哽咽起来,颤声道,“义父!”

       “孩儿这么多年来,虽与政见上与您不合,可扪心自问,勤耕朝堂,并无一丝贪恋权势、掌控朝局之意,只求天下安泰!”李文忠抓紧义父的手,忽低声道,“若说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也只有那年韩氏的事情之后,孩儿……”

       “你不必说了,朕都知道。”朱元璋忽打断了他的话,这孩子,自以为当初杀了赵伯宗和宋汝章,就能将那件事情瞒的天衣无缝,殊不知那年冬天杨宪回应天的时候,便将全部事情都告诉他了。

       李文忠震惊地看着义父,却听朱元璋继续说道,“还有邵佐,也是你托沐英保下来的吧!”

      “义父,我……”朱元璋不待他说完,摆了摆手,“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朕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初就算一时气极,也从未想过重罚于你的,忠儿,你知道吗?”

       “义父一直是最喜欢你的,等你身体养好了,朕便放你出来,还指着你辅佐太子呢!”李文忠闻言猛得咳嗽起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住义父的手,艰难说道,“文忠没用,怕是无能辅佐太子殿下了。”

      “你胡说什么?!不过是些小病,熬一熬就过去了!”朱元璋急道。

       李文忠摇了摇头,浅浅的微笑浮在嘴边,声音已甚为虚弱,“如今三王戍边,威震北元,太子早已熟习政事,齐王也就藩了,义父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哪里还用得着文忠呢?”

      “孩儿累了,孩儿想阿娘了,义父。”李文忠说罢,轻轻闭上了眼睛,握着朱元璋的手都松了几分。

       “不!你还年轻!你不累!来年北伐朕还要封你为征北大将军!忠儿,好孩子,你不许走,听到没有?”

       朱元璋忽的眼眶一片湿润,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了李文忠的脸上,想起文忠自十四岁时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从无一句怨言,就算与自己偶有争执,可论起从政治民之道,所有义子中,自己最欣赏的还是他,自己最舍不得的还是他。

       李文忠微微皱眉,却不想再睁开眼睛,他真的很累很累了,他不想每天上朝路过午市都要面对那永远流淌着血水的红色砖面,他戎马几十年,却最不愿意见到血腥……义父,你知道吗?

       朱元璋轻轻抚过李文忠的眉头,见他神色苍白,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时竟有一瞬的头晕,这才慢慢起身,出门不禁再回头望向李文忠,鼻头又开始发酸。

       “即日起,命淮安侯华中负责侍奉曹国公汤药。”自九年前淮安侯华云龙自北平回京途中去世之后,华中袭爵这么多年一直碌碌无为,朱元璋看着就烦,他最讨厌的就是干吃饭不干活的人。若是能借着照顾李文忠的日子,让华中慢慢熟悉些军务,将来在军中也好多少有些助益。

       “皇爷爷,”李景隆闻言忙道,“九江可以照顾好父亲的,不用……”

       “朕让他来,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曹国府一直是曹国府,绝不会变,你还小,不必再言!”朱元璋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要出府。

       李景隆见状,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恭敬送皇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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