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94】吟尽长江一映月,无人再似徐将军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徐达背疽刚刚稍微好转一些,便收到了朱元璋召他回京的诏令,不得不动身返回应天府。

       徐玉锦挺着大肚子,依依不舍送父亲出城,小心嘱咐侍从带好各色药品,这才带着朱高炽跟徐达告别,“父亲,一路小心,等到了京城,记得常寄书信来北平。”

       “岳父,真的不用袁珙跟您一起回北平吗?”朱棣担忧道。虽说岳父病情微微好转了些,可毕竟已年过半百,哪里还经得起从北平到应天的舟车劳顿?

       徐达微微摇头,缓缓道,“不必了,既然你已经把袁珙从曹国府带了出来,就不必让他再回去了,他一个道士,来来回回地折腾也麻烦,更何况,我如今也算好些了。”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

       徐达掀开帘子见徐玉锦还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不禁笑着安慰道,“爹没事的,等回去养好病了,还来北平看你。”一语未毕,见朱高炽还拽着玉锦的衣角,忙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这才放下帘子疲惫地靠在马车上,沉声道,“走吧。”

      徐达轻轻闭上眼睛,有些困顿,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刚要睡去,马车便上了卢沟桥,一阵颠簸又将他吵醒。徐达不禁轻叹出声,没想到自己如今这么嗜睡了,刚走出三十多里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徐达一进京,便见徐允恭和徐增寿、徐膺绪侯在魏国公门外,徐达缓缓下了马车,看向几个孩子,“都回去吧,不必站着了。”

       “你娘呢?”徐达转身向徐允恭问道,“你娘每到冬季总是怕冷,倒是不用她出来,只是,她没生病吧?”

       “母亲她最近确是身子不适,太医刚进府看病。”徐允恭忙回道。

         徐达坐在正屋外间,一直等太医离开,这才进屋去看谢翠娥,见她两鬓已生华发,心中不禁泛起怜惜,叹道,“我虽不在家,可孩子们都还算懂事,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如今允恭已成亲,有的事情,让孩子们去做就是,你好好养病。”

       “你的病……”谢翠娥费力地抬起手,徐达连忙靠近握住,温声道,“我的病没事的,你放心。”

       纵使一路舟车劳顿,徐达也不愿在妻子面前表现出一分病痛,微微笑道,“我已经给皇上写信,说了增寿和沐家女儿的婚事,能让他们冲一冲喜,也是好的,毕竟增寿年纪也不小了。”

       谢翠英微微点头,轻声道,“皇上有没有跟你说兰锦和豫王的亲事?”

       “嗯,皇上在信里提过,不过两个孩子都还小呢,只是先定下来,之后再说也不迟,既然你病着,我就先趁着年前在家的时候,帮增寿把婚事办了吧。”徐达轻轻擦了擦谢翠娥头上的汗珠,心疼道,“怎么半年多不见,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你还说我呢?你知不知道玉锦信中说你在北平病后,我有多担心?”谢翠娥秀眉紧蹙,虽然已年过四十,仍见年轻时的风韵。

       “辛苦你筹备增寿的婚事了,”谢翠娥忽低声道,“若是我先走了,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徐达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忽出声道,“你有什么事情,我自然是答应的,可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的。”谢翠娥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我十六岁嫁给你,如今已快三十年了,这么多年,你待我一直很好,哪怕我父亲和哥哥他们出了那样的事情,哪怕……你也从不曾给过我难堪,天德,我真的很感激你。”

       说着说着,谢翠娥已泪流满面,不禁想起了父亲、舅舅、哥哥、姐姐,忽紧紧抓住徐达的手道,“我请求你,去跟皇上说个情,求皇上将守谦放回桂林,恢复他的王位吧!那毕竟是我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了。”她的眼睛紧紧盯住徐达,这么多年来,她自知自己父亲、姐夫叛降东吴惹得皇上不快,一直谨小慎微,更不曾向徐达索要过什么,可病重之际,最念及的还是谢氏一族的延续,还是姐姐、父亲。

       徐达微微皱眉,朱守谦和皇上的事情,他不好管,也管不了,更不要提朱文正当年为了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威信拿他开刀的事情了,可看着谢翠娥憔悴的面容,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沉思良久,才低声道,“我会劝皇上的。”

       说罢,徐达便疾步出了里屋,准备换上朝服入宫觐见,虽然皇上已给了他两个月的病假,可他每次回京后,都一定要写好奏折,进宫向皇上汇报屯兵边防事宜的。

       乾清宫,奉天殿内,朱元璋正在大发雷霆,“今年八月黄河先在开封决口,又在杞县决口,朕已经派人抢修大堤了,怎么这都十月了,河南和北平又有水灾了?!”

      “陛下,北平此番天降大雨,三日不止,实难预测,更何况黄口决口改道也是常态,不如依旧命驸马都尉李祺前去赈灾就是。”徐达递上奏折,恭声道。

       朱元璋见徐达一回京,便忙着进宫觐见,心中这才顺了两分气,微微叹道,“这一年一年的,真糟心!”说罢忙命人给徐达赐座,抬眼问道,“徐兄的病如今可好了?”

      “托陛下洪福,已经好多了。”徐达恭敬起身答道。

      朱元璋忙示意他坐下,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正好可以把桂儿和楹儿的婚事定下了!”

      见徐达欲发问,朱元璋忙道,“桂儿和你家兰锦的婚事,自然是要定下来的,只不过前两日我看见楹儿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和你家珍锦的年纪差不多……你们徐家的女儿,自然各个都是好的,不如都许了吧?嗯?”

       徐达闻言只好答道,“全凭陛下做主。”

       许是因着徐达回京了,谢翠娥的病情倒是好转了些许,强撑着起来给徐增寿筹备婚事。

       沐英虽然远在云南,可也早已通过书信跟徐达定下了浣红和增寿的亲事,便全权交由还在京中的耿氏帮着筹办。

       沐晟见浣红姐姐要出嫁了,心中也有些不舍,但好在嫁到魏国公府也不是很远,便代沐春为她又多添了一份嫁妆,成亲那一天更是亲自送她出府,以示沐府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浣红自嫁到魏国公府后,也是恪守妇道,每日服侍公婆,与徐增寿感情日笃,此是闲话,暂且不提。

       徐达自三子大婚之后,更兼两个小女儿的婚事也都定下,心中忽轻快了不少,正逢冬去春来之际,病情却一日比一日地又加重了。

       等到开春后,徐达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只每日躺在床上,偶尔醒了便听到瞻园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他才恍惚感觉自己还活着,忽的窗前的阳光被一团阴影遮住,徐达缓缓睁眼,才见是皇上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忙要起身行礼,却觉浑身一阵酸痛,背上更是如火烧一般疼痛百倍,再难起身,就连喉中都一股浊气上涌,说话也异常艰难。

       朱元璋见状忙摆手示意他躺下,微微叹了口气,忽道,“你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朕还指着你来年北征呢。”

       徐达微微摇了摇头,艰声道,“微臣怕是要辜负陛下了。”

       “你胡说些什么!”朱元璋急道,“伯仁走得那么早,去年思本也走了,难不成你也要丢下朕吗?”

       “陛下,”徐达看着朱元璋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划过一阵往事的回忆,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道,“以后允恭他们,就拜托陛下了。”

       “徐兄!”

         徐达缓缓从枕下抽出一份写好的奏折,轻轻放在朱元璋手里,这是他精神比较好的时候,边说边让允恭记下来的,见朱元璋接过,再无挂念,缓缓闭上眼睛,想自己一生,也算问心无愧。

       朱元璋小心接过奏折,见徐达身体虚弱,便出门又嘱咐了太医两句,这才缓步离开,见徐达提到朱守谦在凤阳种地一事,心中也颇有感慨,又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拉拢谢再兴将他的两个女儿分别许配给了侄儿朱文正和爱将徐达后,朱文正与谢大小姐早年间不睦,倒是徐达一向和谢家小女相敬如宾,之后谢再兴在他鄱阳湖一战最为艰难的时候叛降张士诚,若不是文忠在浙江苦苦顶住张士诚的西进之势,只怕战事又将生变。

       再后来,文正也传出了和张士诚勾结的事情,他怀疑过文正居心不良,不放心谢再兴在浙江独大,却从未担心过徐达会叛变,甚至因为徐达娶了谢家小女,都不曾当他的面再提过谢再兴的事情……

       可是,事情毕竟已过去二三十年了,守谦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他作为叔祖父是真心疼他的,也舍不得让他一直在凤阳种地。

       朱元璋微微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郭英,低声道,“你去凤阳一趟,替我看一下守谦最近在做什么吧。”

       洪武十八年二月二十七,魏国公徐达因病重逝于金陵。朱元璋亲至葬礼以示悲疡,将其列为开国第一功臣,追封徐达为中山王,谥号“武宁”,赠三世皆王爵,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

       笔者记之曰:

       谋勇绝伦大将军,奋起钟离定江山。

       腹内雄才比韩恒,一江南北任纵横。

       曾经饮马黄河岸,如今钟山侍君前。

       幄麾百战贯古今,忠志无疵中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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