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这由不得你

 

【144】再轮入狱已成空,却死难逃心中寒

应天府,诏狱。


李冀的双手被吊在空中,右臂的压迫使得肩膀处仍不停地往外殷血,长时间的失血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恶心,忽的纪纲一拳锤到他腹部,更令他大声咳嗽中伴着小股的鲜血。


“铁铉幼女,是曹国公命你救回府上的?”


见李冀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纪纲一抬手,便命人将当初在南苑一起押回来的雁儿扔进了隔壁的牢房。


待听到雁儿微弱的低咳,李冀不禁心头一紧,乱糟糟的头发下他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依旧不愿开口。


纪纲见状冷笑一声,转身进了隔壁的牢房,将雁儿从地上拎了起来端详片刻,挑了挑眉,冰冷的声线中带着嘲意,“你跟随曹国公这么多年,他就只给你这么一个貌若无盐的女人,你居然还受得了?”


当初雁儿为救李甘棠九死一生,就算后来李景隆为她请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也不过是保住她一命,容貌再经修复也如同贴在锅底的烧饼一般难以回到最初,更是因此落下了内疾,每年冬季便旧疾复发,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已,又如同有数百只老鼠一同啃噬着她的筋骨,正是此故,李冀日日陪在雁儿身边,生怕今年的风寒她挺不过去。


如今见纪纲居然敢出言嘲讽雁儿的容颜,李冀心中早已将他杀了一万遍,可是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纪纲想激怒他,他怎么能轻易上当?


纪纲用眼角的余光轻瞥了李冀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嫌弃地将雁儿甩在了墙角,他都怀疑面前的这个丑女到底是不是李景隆为李冀精心选择的配偶了。


“这种品貌,本使是无福消受了,不过也不是找不到别人。”纪纲后退两步,命人将其他牢房挑选出来的囚犯放了进去,七八个衣着褴褛的囚犯缩在门口,等着纪纲的指令。


雁儿缩在牢房的另一角,吃力地抬眸看了隔壁被吊起的李冀一眼,眼睛涨得通红,却因为紧张再也哭不出来,只紧紧贴着墙面,连脚掌都弓了起来。


纪纲站在牢房外,忽冷声道,“今日本大人心情好,你们谁先上去,我便免你们三天的刑罚之苦。”


李冀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见隔壁的数名囚犯就要扑向雁儿,额头上青筋暴起,就连手上的铁索都被他挣地剧烈晃动起来。


“纪纲!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李冀喊得越声嘶力竭,纪纲便笑得越大声。


他本来以为这招对李冀没用的,就这么一个丑姑娘,丢在大街上都没有去捡,没想到李冀居然这么在乎。纪纲见状疾步走进李冀的牢房,伸手钳住李冀的脑袋,让李冀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隔壁牢房的动静,悠悠道,“我问你,除了救铁铉幼女出去,两年前陛下进宫时宫中那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


“你说了我立马让他们停下来!”


李冀眼见隔壁的囚犯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朝雁儿扑过去,心中坚实的防线终于被击溃了,哪里还提防得了纪纲的这两句话中话、套中套?


“是我放的!”


纪纲闻言也不曾喊停,李冀只觉自己的心被割得七零八碎、鲜血淋漓, “你快放了她!马上让他们停下!”


“好,那你先告诉我,当初的火是谁让你放的?又为了救谁?”纪纲见李冀渐渐失了理智,紧追道。


雁儿见李冀被逼的什么话都开始说,心中又害怕又紧张,可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滑过一阵暖流,眼见面前的这些被逼疯了的囚犯就朝她扑过来,忽的从地上摸到了不知何时掉下的一支铜钗,忙攥在手中,心中一横,闭上眼便将铜钗尖锐的那端直插进自己的喉咙里。


顿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雁儿右手握在铜钗上,想要再拔下却怎么也没了力气,她吃力地想要向右转身再看李冀一眼,才发现大脑此刻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忽的脑袋一沉,如同一片深秋的银杏叶般飘落在地上,映着枯黄的面色,从此与地长眠。


纪纲本想再多套李冀几句话的,不曾想隔壁牢房出了意外,只恨自己当初想着不过是个府里的丫鬟,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又急着趁李景隆回城之前多问些话,竟忘了这丫头病重缠布的头上还藏着只铜钗!


李冀眼见雁儿为了自己和曹国府自杀,更是恨不得当即烧了纪纲的诏狱,眼睛涨得红肿,却连哭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只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再没了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冀。


纪纲见状,再顾不得其他,直接冲着隔壁牢房吓傻的那几个囚犯喊道,“上啊!不过是个死人?你们就不敢了吗?谁敢过去,再加一千两银子我就放谁出去!”


“纪纲!你不是人!你死了要下地狱的!”李冀眼见真有那么两三个人不顾天打雷劈,径直朝雁儿的尸首走了过去,双手撑住吊索,拼尽全身力气抬腿踢向纪纲。


纪纲以为李冀如今被吊起又加上刚刚的丧妻之痛,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怎知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踹地他大腿根隐隐作痛,顿时怒火中烧,朝李冀脸上就是两拳。


瞬间五六颗被打落的牙齿混着血水被李冀含在口中,纪纲直接卡住李冀的脖子,硬生生逼着他把掉落的牙齿全部咽了下去,恨恨道,“你不过是李景隆的一条狗,横什么?”


说罢,纪纲便下令让人把雁儿拉下去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又接过手下递给他的烫得通红的铁棒,直直地朝李冀的双腿挥去,顿时人肉的焦香伴着腿骨尽裂的声音飘了出来。纵然李冀再铁骨铮铮,也还是禁不住喊了出来。


“当初建文帝和他长子,为何大火后不在宫中?李景隆把他们带去哪儿了?”虽然李冀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但是并不妨碍纪纲脑补十句全都作为事实给加上。


“你靠近点儿,我告诉你。”李冀疼得浑身直颤,声音已经变得轻飘飘的了。


纪纲缓缓凑近,怎知李冀一靠近便要张嘴咬他,也幸好此次纪纲有了防备,加上李冀牙齿也被打落的差不多了,才算是没被咬到。


纪纲见状抽出铁鞭朝李冀背上又是数鞭,直见李冀背后白骨隐现,才算作罢,若不是还没问完话,他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待接过亲兵递来的湿毛巾细细擦过手上的血渍,纪纲绕着李冀转了两圈,缓缓道,“让我想想,当初陛下进城各处戒严,可夜巡是由李增枝负责的,那么建文帝便有可能一早就逃出了城,可是如此一来,他也逃不过各府的盘查。”


“若是留在京中,建文帝便只可能藏在某位朝廷重臣的府中,如今前朝旧臣所剩无多,能藏得下他的,恐怕不多了……亦或者,在曹国府或别处的田庄上?”纪纲虽然心狠手辣,不过确实思维缜密,不然也难以执掌京城亲军和锦衣卫,株连斩杀数万前朝旧臣家眷。


单凭李冀承认放火那一句话,竟已将当初的事情推断出了一半,若不是如今西平侯府与皇家联姻,关系深厚,只怕就连西平侯府都能攀扯上。


“建文帝不是早在陛下登基的时候就下葬了吗?”李冀总算是没有被纪纲带偏,矢口否认道。朱允炆早就跟随沐晟前往云南了,而朱文奎正是长身体的小孩子,相貌和小时候相差很大,就算朱棣看见朱文奎也不一定还认得。


纪纲闻言又忍不住甩了李冀两鞭,别人不知道,可他纪纲是知道皇上如今没有找到朱允炆的,李景隆作为建文朝的第一勋贵,若是真的能查出曹国府私藏朱允炆的证据,那他便彻底在皇上心底扎了根,只有获得皇上的绝对信任,他纪纲才能算在京城中站稳了脚。


再加上这几日张信、朱高煦、王宁等人的拉拢,纪纲更是坚定了必须拉曹国府下马的决心,见李冀再也不肯吐露半句,转身命人将李增枝当初麾下的交好全都抓了起来,挨个审问。


两年前那个时候,京城亲军与燕军隔岸相对,乱作一团,当日大火发生时的事情众人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可在纪纲的手段下,总算有人说出了那日隐约见李增枝带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太监出了宫,又有人说李景隆当日身边还跟着一个极为面生的亲兵,看着白白净净的并不是都督府的人。


纪纲得信后大喜,抓紧让这些人按了手印,又迫使李冀也按下手印。


李冀此时双腿被废,寒风中后背的血块儿冻得结了痂,只是轻轻一碰便又渗出血了,又因为牙齿尽落说话都不利索了,见纪纲拿着造好的口供强迫他按下手印,忙想将手收回去,可已经是无力反抗。


纪纲拿着手中几份甚为满意的口供,朝身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便打算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乾清宫内,朱棣拿着纪纲呈上来的口供越看越觉得窝火,他从没想过,李景隆竟敢瞒着自己整整两年,就为了保下朱允炆!


他可以忍李景隆救下铁铉幼女,也可以容忍李景隆为建文旧臣求情,哪怕言官多次弹劾李景隆阴谋不法,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因为他朱棣从来都把李景隆当成好兄弟,从不曾想过他会骗自己。


可他李景隆明知自己找朱允炆找得这么辛苦,明知建文旧臣一直不满自己登基,居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将朱允炆潜移出宫?!李景隆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还指望着什么时候对自己不满了再起兵拥朱允炆复辟!


“那李冀还不肯说出建文的下落吗?”朱棣握紧了手中的口供,沉声道。


纪纲忙回道,“李冀眼见事情败露,昨夜问话后,便在狱中自杀了。”


朱棣闻言更加火大,直接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你即刻率人!包围曹国府!将李景隆押入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永乐二年,十二月,曹国公李景隆因谋逆被下狱。


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雪来,几片雪花透过监狱的窗子飘进茅草堆里,化成了一滩冰冷的雪水,让人连躺坐都没了地方,只能站起来晃动着手跟腿,才算勉强维持住了体温。


李景隆身上的貂裘大氅早已被扒去,只剩一件发霉的棉衣被扔在地上,锦衣玉食了四十多年,他宁愿只穿着身上单薄的内衣冻死,也不想再看那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的发霉沾血的棉衣一眼。


可等到夜里,当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不停的喷嚏声和鼻涕才迫使李景隆将地上的棉衣捡了起来,一瞬间似乎这棉衣也没有那么脏了,至少在黑暗中总算给了他一点点的温暖。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雪终于停了,阳光从冬日的乌云中缓缓探了出来,几缕光线穿过窗子照射在监狱满是血渍和尿污的一角,李景隆盯着角落出神,不防朱棣已站在了牢房的门前。


看着李景隆昔日最为爱惜的胡子上满是沾了鼻涕的冰渣,全身蜷缩在窗下的墙壁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朱棣想要跨进去质问的脚步瞬间凝滞下来,只静静地在门口望了李景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传朕旨意,褫夺李景隆曹国公一爵,与其弟李增枝及妻眷软禁家中,抄没家产,收回皇田,再不许复爵!”朱棣回宫前,忽转身看向纪纲,“送他回去吧。”

  5
评论
热度(5)

© 松铃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