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铃

       杨大眼刚回京城没多久，便又接到了皇帝的诏令， 任命他为平东将军，前往淮水一带支援中山王元英。

       却说元英自从七年前被陈显达击败后，因被夺爵降位，作战反而更加勇猛，势要让新帝为自己复爵，攻淮南，守扬州，元恪于是复其为常山郡侯。

       至此元英更是势不可挡，今年又击破了梁南徐州刺史王伯敖，斩杀梁军将领二十五人及以下五千余级。

       元恪见势头大好，忙命奚康生、杨大眼等前去支援元英，而奚康生一面要负责粮草押运，一面还要镇守寿阳，支援的主力任务便落在了杨大眼的肩上。

       “皇上让你去，自然是看重你。”潘小凌握住杨大眼的手，温柔地笑了起来，“我没事，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杨大眼轻轻吻向潘小凌的额头，而后抱起杨征南，坚声道，“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给征南办周岁宴。”

       “好。”

       正始三年，十月，平东将军杨大眼前往支援元英，奚康生急信力谏元英进据洛水，夺取钟离。元英望着赶来驰援的杨大眼军队，却突然停了下来，说要静观形势，勿与交锋。

       此时洛口天气突变，一夜狂风暴雨，南军主将萧宏居然不顾昌义之等人的反对，一个人抛下大军，带着自己的亲卫落荒而逃，南军失了主将，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随之溃散而去，元英此刻乘势追击，竟斩杀了四十二名梁降，俘获斩杀梁军近五万人，更缴获了梁军粮米三十万石，昌义之见大势已去，不得已弃梁城而去。

       元恪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一直想要统一南方，眼见元英大军势如破竹，连克蚌埠、马城等四十余座城池，便急升元英为中山王，增邑一千户，命他长驱吴会，翦拉遗烬，专门派人前去洛水慰劳元英等将领。

       元英见此情形，随即率军南攻，待攻克马头后，便与镇东将军萧宝寅、平东将军杨大眼，一起围攻钟离。

       “杨大眼，你负责在邵阳洲两岸架桥，作为跨淮通道，并负责北岸粮道输送。”元英望着城门紧闭的钟离，坐于马上沉声道。

       经过三个月的轮番攻势，钟离城内三千人竟在昌义之的率领下死死抵住了骁勇的十万魏军，不论魏军车载、人负、运土填堑还是设飞楼冲车撞击城墙，一日之内连战数十会合，也依旧攻不下小小的钟离城，反而被梁军杀伤万余人。

       此刻萧衍也终于派出了他手上的大杀器——韦睿。

       正始四年二月，元恪见元英久攻钟离不下，更兼魏军久攻力疲，心中隐隐不安，下令召元英班师回朝。

      可元英此时在钟离已经损兵折将万余人，想来钟离城内不过三千余兵，一定能攻下，接连上表，请元恪宽限时日，并立下军令状，钟离必克！

       与此同时，韦睿不过十日，便自合肥直驱钟离，与曹景宗合兵，曹景宗见韦睿急速行军前来，也不敢怠慢，对他甚为恭敬。

       而元英，则还沉浸在攻下钟离、占领江左诸州的梦想之中，不料一夜之间，韦睿便率军在距离魏军堡垒仅百余步的地方修筑了新城，以克魏军。

       连月的攻城使得元英早已十分疲惫，见顷刻间鹿角新城拔地而起，不由得大惊失色，柱杖叹道，“怎么会？梁军怎么可能？！”

       而曹睿担心钟离城内守军军心不稳，连夜派人自水底潜入城中，钟离城内军民大为振奋，各个以一当百。

       而元英在之前工程时不幸受伤，为挫梁援军锐气，元英只得派北岸的杨大眼率军挑战韦睿元军。

       杨大眼的勇猛之名早已响彻长江两岸，若是普通的厮杀，必然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韦睿毕竟不是一般的统帅，见杨大眼率万余骑兵在自己阵中横冲直撞，韦睿坐在轮椅上微微抬手，身旁的统军立刻下令将阵中的车辆全部连结成阵。

       杨大眼此时还不知韦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微微一顿，会合骑兵将梁军的车阵围了起来，不料正中韦睿下怀。韦睿当即指挥强弩二千一齐发射，竟能直接洞穿魏军骑兵的铠甲，杨大眼心道不好，立刻下令后撤，没想到这强弩的威力实在太强，只见那空中箭如雨下，可却没有南方雨水氤氲温柔，射下来一支支都变成了杀人的利箭。

       “撤！快撤！”杨大眼正指挥军队后撤，不料一支利箭顿时朝他射来，杨大眼当即挥剑抵挡，那箭却也只是偏了一点点，依旧贯穿了他的右臂。

       次日清晨，元英亲自率兵来战，可想到昨日杨大眼率万余精骑出战都不得利，又见韦睿坐白木小车悠闲而出，手上还持着白角如意指挥军队，顿时有些发憷，这韦瘸子，马都骑不好，竟然能把杨大眼打得大败。

       因此，元英此战颇为小心，打了一天也没分出个胜负。

       等到了晚上，元英又下令前去攻城，可因为韦睿在城楼上坚守，此番攻城依旧如三个月一样的结局。

       双方僵持了近一个月，淮水突然暴涨了六七尺高，韦睿瞅准时机，立刻命冯道根等乘坐战舰袭击邵阳洲上的魏军，将其尽数歼灭，又命人以小船载草，灌上膏油，借风纵火，焚毁浮桥，断了魏军粮道和南北联系。

       此刻梁军凭借水势、风势、火势，各个奋勇冲杀，无不以一当百，魏军经过快一年的疲劳作战，早已困乏疲倦、难有斗志，终于大溃，单是被溺死的就有十余万，被斩杀的，还要再另算十来万人。

       元英无法，只得单骑逃往梁城，杨大眼见元英逃了，自己如今右臂还带着伤，更兼魏军溃散，统军刘神符、公孙祉为争桥奔退，也只能烧营而去。

       梁军见状紧追不舍，直杀得淮河近百里尸骸相藉，就连淮水都被堵塞不流。

       此战，魏军大败，也是北魏建国后的第一次惨败，损兵折将二十五万人。

       而细算下来，自从北魏迁都洛阳，梁军交接，死伤已不下百万，然而城池易主，不过须臾之间，苦的只有百姓。

       待元英行至扬州，见奚康生率军前来接应，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命奚康生派人将自己的兵节、衣冠、貂蝉、章绶送还京师。

       此时扬州别驾正是裴叔业的侄子裴绚，自从跟随叔父裴叔业投降北魏以来，见南梁萧衍不错，便又想着投奔回去，如今恰逢元英大败，这投降的心思，竟更多了几分。

       等元英和杨大眼回到京师，自然免不了受人弹劾，而元英身为中山郡王，又是主帅，更是众矢之的，元恪无奈，只能免了元英的死罪，却依旧将他贬为平民。

       而杨大眼受钟离战败牵连，虽不负主要责任，可身为副将，未能分析战局，尽规劝之责（话说元恪劝了元英两次都没用，还想着让杨大眼劝元英），也被降为营州兵。

       潘小凌听闻杨大眼带伤回来，担心不已，可未等见面，便接到了杨大眼被贬到营州充军的消息。

       直到杨大眼出城前往营州那日，才托银子见到了他。

       “父亲！”

       杨大眼抬头，才见杨甑生如今已十四岁了，他怀里还抱着快一岁的杨征南。自己答应过甑生，此战回来，便带着他一起去军营的，可没想到，再见面自己已经成了流放之身。

       杨领军如今也快九岁了，抱着杨大眼的腿不肯撒手，“爹爹，你不要走，好不好？娘说你回来之后要教我使枪的！我不要你走！”

       杨大眼将手掌放在老二的脑袋上，咽了咽口水，“军儿放心，爹一定会回来的。”

       “大眼！”潘小凌一把抱住了他，哽咽起来，“你放心，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杨大眼心中怅然，本来是一场立功之战，没想到打至最后竟变成了自己的噩梦，他紧紧抱着潘小凌，看着三个孩子，低声道，“你要照顾好孩子们，该成亲了，就成亲吧。”

       潘小凌点点头，朝他怀里塞了好几块碎银子和银锭，“你路上一定要吃好睡好，到了营州记得托人给我写信，缺银子了，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杨大眼抵住她的额头，忽笑道，“我只是去充军当兵，又不是真的被流放了干苦力，放心吧，我受得住，走了。”

       潘小凌见他说得如此轻松，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这第三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自己跟他一起去了钟离，若是元英当初听了皇帝的话，早些班师回京，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望着杨大眼的背影越来越远，潘小凌忽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刚回过神来，便见又一队羽林军出城，原是奚康生率军前往扬州平定裴绚的叛乱。